纯爱派(334)
“你不像本地人啊。”
忒休斯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转头去看,树下好像站着两个女人,看不太清。
“我说话有口音?”
“我不是那个意思。”女人朝前走了一步,路灯下忒休斯看见她们俩穿着红袍,兜帽遮住了脸,前面的那个女人抬起头,“我说你应该不是这条时间线的人。”
忒休斯看着她们俩,也笑笑:“那你们俩应该也不是了。”
女人摘下帽子,露出脸:“不是,我们是女巫。”
“我想也是,我以前见过几个。”
“你呢?假性厄瑞波斯?”
“挺会猜。”
“时刻穿梭还活着的人,本来就很稀缺。”
忒休斯走上前去,看了看这个女人,后面的也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我叫芙里佳,这位是艾格妮丝。您怎么称呼?”
“忒休斯。”
“找人吗?”
忒休斯点点头:“你们呢?”
“找厄瑞波斯,你知道他吧。”
“那巧了,我也是,不过我陪人来的。”
“哦?陪人来,哪位?”
“说了你也不认识。”
“我交友很多,不如说来听听,说不定你我可以互相帮助。”
“你肯定没听过,他只是个普通人。安德烈·亚历山德罗维奇,听过吗?”
后面的艾格妮丝拍了下手掌,眼睛亮起来:“安德烈也来啦?”
***
凌晨五点,杜嘉塔还没有走,她正在看新闻里报道的切斯顿死亡画面,熟悉的名字和“自杀”联系在一起,让她有种失真的感觉。平心而论,她和切斯顿基本没有私交,此刻感受到的也更多只是震惊。
明天就是周日,贵族会穿金戴银来这里远远地看艾森,也许没有几次了,联盟已经下了通知,很快就会把他转运走,通知没有提到现在的研究怎么办,但反正这里也只剩下了杜嘉塔和三个没用的助理。
杜嘉塔转头嫌弃地看了眼头靠头打盹的三个人,走到监视器前看艾森。
艾森赤身裸/体地站在空旷场地的边缘,靠着一根柱子,杜嘉塔看到他嘴在动,扭转按钮调大了室内的收音。
他半垂着头,长发盖过肩膀,正常的饮食和进水很快让他恢复了生机,他不着片缕,陡然生出一种自由自在的感觉,他有漂亮的脸和身体,靠在柱边哼歌,语调悠悠扬扬,像鸟像神像鬼像个小孩子,唯独不大像个成年人。
杜嘉塔听着,听出是首诗,或许因为艾森没有背全,只能听到断句:
“每夜他从达玛拉家那边过来,包裹在冰川般的幽蓝。
……没有号哭,也没有包扎
他裸露而带着鞭痕的手臂。
……格鲁吉亚教堂的栅栏
庇护着越界的石板。
……发丝间有闪光扑朔,
像白磷在噼叭作响。
……在离窗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掸去斗蓬上的毛发;
他指着冰峰起誓……”
杜嘉塔看着屏幕,屏幕里的艾森猛地抬起头,和她对视,她看着他的嘴唇动,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去看艾森的正脸,她感受到某种冲击,像被轰鸣的钟声包裹,仿佛一瞬被甩进了浩瀚失重的星辰里,她听见他对着自己说:“……他指着冰峰起誓,‘睡吧亲爱的,我必如雪崩再来。’**”
杜嘉塔大惊失色,跌跌撞撞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所有监视器瞬间一片雪花,她在此刻触碰到了力量的边缘,这种压迫感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在这种未知的力量面前,她引以为豪的大脑只是一种幻象,因为自己过于渺小。
她站在原地平复呼吸,看着屏幕的雪花,良久,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笑了下,她想切斯顿可能一直见识的艾森就是这个,滔天巨浪,而她从来没有抬头看过。
大楼里的灯一一熄灭,电流滋滋作响,杜嘉塔有种死神将至的预感,她想这里怕是关不住他了。
但她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她见识了,但还没有见识够,她还有很多事想要知道。
她拿起柜子里艾森的物件,在黑夜里走向艾森的观察室。
仿佛知道她要来,她走一步,头顶的灯便亮一盏,她走过,一切重回寂静,灯光一路引她到艾森面前,她第一次面对面看着他,她的实验几乎摧毁了他,现在她站在他对面。
艾森笑起来:“太过分了,切斯顿也会给我带件毛毯呢。”
杜嘉塔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心跳轰隆隆,好奇心和将死的恐惧撕扯着她,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但艾森也不再开口,他们沉默着对视。
而后杜嘉塔叹了口气,说道:“切斯顿死了。”
“噢?这样啊。”
“你跟他说了什么?”
“你觉得因为我说了什么他才死的吗?”
杜嘉塔盯着他:“不是吗?其实你很享受吧,你高坐远观,看人因为你生、因为你死、因为你发狂。”
艾森想了想,摇摇头:“不是。我没能力叫人做什么,我只是待在这里而已,如果人们因为见过我而做了什么事,只是更加成为他们自己而已。”
杜嘉塔笑了下:“诡辩。”
“不是的啊,姐姐,你想想,以他们每个人作为中心点,我只不过是他们人生中的一个小小关卡,度过我之后他们要做什么,我可控制不了呀。我很有自知之明的,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
杜嘉塔盯着他,笑意不减,扬了扬手里的三条十字架,问道:“这是什么?”
“宗教的一种东西。”
“你为宗教工作?”
“再也不了。或者说他们为我工作吧。”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杜嘉塔问。
艾森抱着手臂耸了耸肩膀:“先不说那个吧姐姐,你研究我这么久,我还没有跟你说过话呢。”
“你要杀我吗?”
“还没想好。”
杜嘉塔摊摊手:“我叫莉莉·杜嘉塔,如你所见,是个工作狂。”
艾森笑笑。
“我想想啊,为什么要研究你。”杜嘉塔拉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翘起二郎腿,敲着自己的下巴,眼神往上看,“我小时候在爷爷家住,爷爷家有台电视,放在半人高的衣柜上。我第一次看到电视里的人动起来大吃一惊,还有声音,我想知道为什么,我对节目里的玩偶和小火车一点兴趣都没有,我那时很想知道为什么。所以我就往柜子里钻,等着声音一放就去里面抓人,结果当然是抓了个空。还有一次,妈妈买了个炖锅,可是那个锅设计的不好,下层要等上层拉出才能推出来,否则很烫,我就用胶带做了个把手和勾绊,让下层能够先拉出来……为什么要研究你……我也不知道啊,”杜嘉塔两手一摊,很无奈的样子,“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艾森非常开心地笑起来,杜嘉塔也笑起来。
“现在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艾森问。
杜嘉塔看着头顶的吊灯,很多问题在她脑海里划过,厄瑞波斯接下来要怎么做,会不会杀人,会不会毁灭世界,厄瑞波斯是怎么形成的,怎么选定的,以往的是什么样,未来的能否决定……
然后这些问题在她脑海里悉数飘走,她觉得自己漂浮在浩瀚宇宙里的时候还能一把抓住这颗星星翻个底朝天,自己真是了不起啊,即便如此渺小,即便什么也改变不了,但即便条件如此不利,好奇的事还是已经得到答案了不是吗杜嘉塔,做得好啊杜嘉塔。
她笑起来,什么未来、宇宙、人类,她通通不在乎。
“没有。不过你唱歌是真的难听。”
杜嘉塔站起来,她看着艾森,从艾森身上没有看到杀意。
“我走了。”她说,对方没有做任何表示。
杜嘉塔转过身,在她脑海里,艾森会在他背后,做出点什么杀掉她,她没有回头,朝前走,每走一步她都莫名回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那些温暖的回忆让她脚步沉重,她发觉脸上一片凉,她想也许是眼泪流出来,她不太想死,也做不到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