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爱派(250)
“真的吗?”
小贞点点头:“你们男的是不是都喜欢比自己小的啊,我舅舅有钱了也换了个更年轻的老婆。”
“……可以这么说吧。”
“切,臭男人。”小贞说,“我就不一样,我喜欢年纪大一点的。”
“那我也不理解你品味。”
“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以前……跟他爸爸在一起。”
小贞从他身上起来,神色复杂:“你们男……”
“你还要听吗?”
“不要了,”小贞躺回去,“说真的也不关我事。”
两人各怀心事,想着想着各自叹了一口气。
小贞知道自己为什么叹气,但不知道安德烈的理由,便问他:“你有什么烦恼,看着你们今天花了不少钱的份上,我来听一听。”
“在想感情的事,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小贞坐起来穿鞋:“我说也是,记住了,仁者无敌,断情绝欲你还是练得不够,我反正已经看开了。”
“你说得都什么跟什么……”安德烈也跟着起来,却发现刚才因为小贞起来,卡在他手里的头发很自然地被拽了下来,但小贞竟完全没有意识到。
安德烈默默把头发扔进了手边的垃圾桶。
“我去个洗手间。”小贞站起来,“我最近不怎么吃饭怎么还这么多屎尿啊,无语。”
她趿拉着拖鞋走出去,安德烈看她的背影,枯黄而稀疏的头发几乎走一步落几根,衰败的胃口和消瘦的肩膀,无不昭示着事实。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不知是真还是假装,还好她反应慢。
过了好一会儿,小贞也没有回来,安德烈觉得担心,便起身去找她。
低楼层找了个遍,也没见到人,上了五层,看见小贞穿着病号服站在一个房间门口,这是间小会客室,医生常在这里告诉病情严重的病人家属不要抱太大希望。
安德烈走过去,眉头紧皱的小贞朝他打了个手势,安德烈便站在她身后。房间的门虚掩着,一束白色的淡光从门缝里照出来,走廊久无声动,黑漆漆一片,只剩这束淡光,小贞站在光的后方。
艾森和克拉克女士在谈话。
“我可以为你找位更好的神父来主持,我不适合做这个。”
“那就麻烦您了。”克拉克女士简单说道,似乎她的心思并不在这里,“我们家人是虔诚的教徒,从小爸妈每周日都带我去教堂,我们积极参加教堂活动,还当选过教区模范家庭。我也算教徒,您也看得出来。”
艾森很平淡地答道:“嗯。”
声音顿了几秒,克拉克女士拿起水杯,喝口水,又放下。
“教会不会为自杀的人主持吧?”
“一般不会。”
“哦。”她又喝水。
安德烈在门外,也感觉说她想说什么,在犹豫该怎么开口。
“小贞是我的独生女,这个您知道吧。”
“知道。”
“我27岁结婚的,在我们小镇上,已经算是晚婚了。对方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大我三岁,在汽修厂做工程师,高高大大的,戴眼镜。我不怎么喜欢他,但那会儿我还住在家里——那个年龄还住在家里,要看家里人脸色的——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刚结婚,一个刚博士毕业,都住在家里,那时候经济不太好,他们无论是工作还是婚姻都经营得很辛苦,所以,大家都说,我也该‘成家立业’了。‘成家立业’?说得好听,只是一个扫地出门的借口罢了。
其实我成长得还算无忧无虑,自那之前我从没觉得家里人偏心谁。不过这种事,其实也难免,世道一艰辛,人跟人就难相处。我是最小的,又是女人,免不了看脸色的。
不过我不太在乎,我不想结婚,我甚至觉得自己一辈子单身也没什么不好的,我有工作,有兴趣爱好,婚姻不是必需品,如果家里人看不惯我,那我就自己住,我那时候想,或许我会养只猫。
我那段时间加班加得太厉害,肠病犯了,晚上我在家里赶报告,突然小腹就抽得要命,疼得我受不了,最要命的是,急救打不通,我那时候翻到我妈的电话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给她打。最近的医院两条街,我可以自己去。
于是我就自己去了。
我自己办手续,自己交费,自己躺上病床,我记得那时候医院里的人都是有人陪的,但是我没有。人一生病就很脆弱,我在床上等医生的时候,因为灯关了,所以就哭了,我自己个儿待着就开始怕死,我想我才27,不能就这么没有了,我还有很多想看的电影在待看清单里,有个会下下周要开,约了一位网友给她寄我收集的卡片,还有好几家新开的店说去吃饭还一直没有机会。
我特别害怕,那时我隔壁有个小姑娘,七八岁的样子,穿件粉红色的布裙,扎着羊角辫,脸像一颗苹果,去给她妈妈送一杯水,她妈妈气色非常差,是那种大病要来的感觉。她把水递给她妈妈以后,就爬上床躺在她妈妈身边,很小声地唱‘痛痛飞走’,她用她的小手摸她妈妈憔悴的脸,轻轻地吻那女人苍老的皮肤和灰黄的头发。然后医生和护士们进来,按那女人的脉搏,互相摇摇头,说要推她进重症监护,就把她退走了。那小女孩儿跟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回来,把地上掉落的她妈妈的东西捡起来,该带走的带走,该放桌子上放桌子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拉上我这边的帘子,关掉她们的灯,让我能入睡。
我没有睡,那时候我就想,我要一个女儿,我要一个属于我的、我的女儿,就是世界都坏掉的话还会和我在一起的,我的女儿。
然后我就和那个工程师继续见面。没什么好说的,我对他感觉平常,只是觉得人不错,就像我对婚姻没什么期许一样,只要我们能安稳度日就行。
然后我有了女儿,天啊就像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实现了。
但你不知道小孩子是多么大的麻烦啊,哈哈,她一点都不是我想象的那个甜美女儿,她脾气大,吵吵闹闹,每天脑子里都不知道在想什么,满世界乱飞,一会儿一个主意,我有段时间还一直以为她是多动症。但她有一次去给我抓蛐蛐——因为我骗她说我没见过——在草丛里蹲了五六个小时,晚上一身泥跑回来,抓了好几只还要给我一一介绍,红的绿的黄的都有……还有一次,我给她的零花钱她没买面包,回来我问她去买什么了,她哇地一声哭出来,说去买手机了,然后掏出她买的那个玩具手机,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抽抽搭搭还跟我说‘这个是关机键、这个是开机键’,好像我没用过手机一样……还有……
……
谢谢,不好意思,可能是有点感冒吧,眼睛有点疼。
我本以为婚姻就这么继续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我要的是一个我的家。
但他还是动手了,也劈腿了。
我说老实话,那时候竟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我要不惜一切代价,得到我女儿。因为他比较有手段,导致过错方难认定,我不得不在诉讼里几乎花光自己的钱——这就是个教训,他赚得比我多,自己给自己攒的也比我多,花在家的少,不像我。我也借钱,家里人、朋友、同学,但是那也是迫不得已,大多数人也都理解。
最后女儿判给我,我和女儿净身出户。
没所谓,这些都无所谓。
我打电话给我妈,想在家里借住一段时间,她答应了。
怎么说呢,这世上没有归家的嫁女安身的地方,尤其是你还有兄弟的时候,一旦他们过得不顺,你就是全部的错误。你吃得多是错,你起得早是错,你睡得晚是错,你带来的女儿跑得快是错,你们死皮赖脸待在娘家是人伦不容。
这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其实后来我总在想,同样都是母女,为什么我妈妈总不是那么爱我呢。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们缘分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