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爱派(181)
神父垂下眼睛想了想:“他替你赎罪吗?”
安德烈没有回答,看起来不太想聊这个:“人格的事不重要,只要没有鬼缠身,自然就不会有什么第二人格,我的生活才可以回到正轨。”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赫尔曼,便又接着说,“总有人觉得我表现出来的问题就是我真正的问题,不是的,我表现出来的已经够好了,我已经尽力让生活继续了,如果我实在无能为力,那就代表我已经到极限了,只是解决我并不真正解决任何问题……”
神父慈爱地看着他,安德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舔舔嘴唇道歉:“不好意思。”
安德烈又喝了一口茶,叹了口气:“我有点累了。”他抬眼看了看神父,“我在想或许我该一个人待着,你知道吧,就像动物世界,受了伤的大象会独自到山洞里等死,亲密关系如果不能让人安心,这种时候反而更是增加折磨。”
神父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安德烈注意到他手背上的纹身,想问但又作罢。
“你说到这和负罪感有关,为了消除这种负罪感,你有尝试什么吗?”
安德烈想了想:“有个概念我想先说清,我的负罪感并不是……这么说吧,这些人渣假如死在别人的手里我不会觉得很可惜或是他们生命珍贵,我的负罪感来自于,是我动的手,而我动手也只是因为我没什么选择,这是……生活的一部分,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神父平静地看着他:“你还在逃避。”
“……”
“你说你是因为有负罪感才招致它们,在我看来,你的例子恰恰相反,你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负罪感,矛盾又躲避,才来到了这一步。你没有承认自己犯下的罪,就无从谈起忏悔,没有忏悔,就没有赎罪,没有赎罪,就没有解脱……”
安德烈站起来:“如果你们神父驱不了鬼,我可以换一家。”他说着要走,神父起身挡住他,伸手放在了他肩膀。
那瞬间仿佛有千斤之中从他背上被人暂时卸了下来,猛然间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随后神父收回了手,后退了一步,安德烈下意识地跟了一步,又发觉不妥,退了回来。
“这是什么?”安德烈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神父闭着眼睛,垂着头喃喃自语:“‘求你听我的祷告,容我的呼求到达你面前’……”说着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
安德烈干咽了一下。
神父抬起头看他:“你需要求助于更高的力量。”
安德烈觉得这不是当然的吗,不然要找心理医生吗。“我知道。”
“或许我们应该常见面。”
安德烈还有点失神,他又坐了下来,喝那杯没喝完的茶:“也许吧。”
神父要绕回桌后,经过窗户,向下看了一眼,看见池塘边的艾森正抬头看他。神父和艾森对视了两秒,走回了桌子后面。
“如果我常来,算是信教了吗?”安德烈疑惑地问,看着神父平静的脸。
神父慢慢地说:“首先你要承认自己的罪,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手上沾了他人的鲜血,犯下罪过的人要首先承认自己的罪。”
“……”安德烈喉头动了动,没说认罪也没说不认,他搓了搓双手,抬眼看神父。
“忏悔。每日对罪过忏悔,将惩罚的十字架背在身上,生命的一切,包括这甩不脱的死魂灵,都是赎罪的一部分。”神父的双手交叠着,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平和而沉静,像小溪中的水在流,清澈遥远,安德烈猜这是因为神父自己相信,才使得他的话语中就诞生出力量,即便安德烈这样的亡命徒,也会下意识地退避几分。
神父的手放在安德烈的手背上:“躲避是没有意义的。”
“但其实,你能做到把我身上的鬼驱除吧?搞个仪式什么的。”安德烈眯了下眼盯着他,“你只是不愿意做。”
“是的,我不愿意做。”
安德烈翻手扣住神父的手,用了点力道,话语中透出威胁:“那如果我逼你呢?”
神父的手被压得发青,但脸色不变,平平静静直视安德烈:“‘不背着他的十字架跟从我的,不配作我的门徒’。”
安德烈放开手,苦涩地笑了笑,自言自语:“好吧,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信教就信教吧。”
还有句话他没说,他就知道,内心信仰力量过于强大的,多半都有点疯。比如这位神父,很难用普通的思维去理解,如果神父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个逻辑安德烈马上就理解了;可神父不,神父要你跟着他忏悔,好像这忏悔能生出力量,非要本不觉自己有罪的安德烈认罪,像是要按一匹野马喝水。神父看起来生活窘迫,要是能拿钱解决就好了。安德烈作为一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成年人,早学会对有信仰的人避而远之,他们为某种概念去献身的姿势,让安德烈觉得很可怕,而不是可敬。
但有求于人,还是废话少说。于是安德烈说:“我会来,按照你的要求做,但我不能保证任何事。”
神父朝他笑笑——或许是神父脸型的原因,他看起来总是带着点苦相——回答他:“欢迎你来。”
跟着神父下楼的时候,转角时安德烈的衣摆撞了一下墙,发出轻轻的一声“咚”响,安德烈愣了一下,停了脚步,伸手向口袋里摸,而神父已经先行走出教堂,向站在池塘边的艾森走去。
安德烈掏出那小玩意,还在一闪一闪发着红光,但做得太粗糙,拍拍还能听到回音。
神父走到艾森身边,弯下腰,和善地问艾森在做什么,喂金鱼吗?
艾森皱着眉,抬起眼盯着神父,单刀直入地问道:“你骗他入教吗?”
神父直起身:“我是传教士。”
艾森信誓旦旦,有点生气:“书上不是这么写传教士的。”
“你读的什么书?”
艾森没有回答,又说:“这事应该由你解决,我有我的计划。”他像是要别人把他的玩具还给他一样声明道,“你离我们远一点!”
“恐怕我做不到。”神父依旧满面和煦,“我也有我的计划。”
艾森撇了撇嘴,踢了踢地上的石子,转过头看池塘,还有点忿忿,突然他疑惑地转过头,感到神父把手放到了他的背上。
——然后推了他一下。
就在这时,安德烈从屋内走出来,晃着手里的零件,叫了一声:“艾森——”
艾森感到神父推他的手立刻换了个方向,一把将他拽了回来,他的脚在地上打了个圈,往后踉跄了几下,背撞到了神父,神父发出一声闷哼,然后松开了他。艾森立刻几步迈开,甩头回去盯着神父,照旧看到一双平静的眼,只是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垂在身前。神父对上他的眼神,似乎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转开了头。
安德烈走过来,把拆碎的零件摊在手里给艾森看:“这是你的吧。”说完注意到艾森脸色苍白,“你怎么了?”
艾森这才回过神,盯着神父,而神父似乎有点紧张。
安德烈站直,狐疑地看向神父,艾森拍拍他的手臂:“没事。走吧。”
安德烈牵着艾森的手向外走,艾森迈出台阶时回头看了一眼院子中站着的神父。神父穿着黑黢黢的牧师服,在夕阳下投下一根笔直的影子,他背着手,消瘦的脸庞平静、和善又隐隐有些悲哀的神色。
然后避开了艾森的目光。
安德烈走出很远发现艾森还在走神,拽了拽他的手:“怎么了?”
艾森严肃地说:“我觉得,刚才那个神父想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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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下等-2
“这是什么?”
艾森把纸摊在桌面,认真地请安德烈看:“我画了图。”他伸出手指在纸上比划:“这是他。”——一个火柴人。“这是我。”——一个小一点的火柴人。“这是大池塘。”——一个大大的圆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