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爱派(319)
杜嘉塔正要再抬声音,却发现那不是针对她。
终于有人盯着自己的手机,脸色苍白,嘴唇发抖,喃喃自语:“勒戈雷……宣战了。”
切斯顿立刻打开自己的手机。
勒戈雷在地方台负伤出镜,共有897个地方台在直播。
实际上他并不是宣战。
“……捂住你的嘴,拔掉你的牙,打断你的腿,堵住你的路,告诉你人人生而平等。平等吗?你的声音呢?已经受够了,无正义的法度,无公平的机制,无慈悲的官僚,无希望的社会。”他说。“我宣布……”
切斯顿的呼吸都停了。
“从今天起,凡是年满十六岁的成年人,凡是承认自己国家独立地位的国家公民,人人可以领枪。在我的选区,人人可以领枪。你的国家需要你,你的武器是为了保护国家。爱国无罪,我无罪!”
会场里鸦雀无声,杜嘉塔事不关己看没人提问,走了。
切斯顿看向最后排的几位高级长官,和普通人比起来,他们确实沉稳很多,大约这种情况他们早有估计。切斯顿和少将遥遥对望了一眼,而后目送几位先行离开。
满场的高级知识分子,此刻说不出话,出了这个房间,浩瀚的口水战、舆论战必然风波大起,爱的、恨的、怨的、怒的、烦的、疲的、苦的、谋财的、谋色的、谋权的、谋声的、激进的、暴烈的、温和的、建制的、左的、右的、左左右右的、聪明的、愚蠢的、聪明装蠢的、蠢装聪明的、文的、武的、文武尽失的、唯恐天下不乱的、唯恐天下大乱的。世界上充满了人。
切斯顿离开了,他心里很平静,没在想谁要打仗了,谁又要表明立场了,他知道勒戈雷不是什么救世主,但也不觉得他是战争狂。
如果他能挑起人的愤怒掀起一场大乱,只能说明人本来就积了怨。
——切斯顿是这么想的。
况且他还有更关心的事。
他走回观察室时,杜嘉塔已经坐在了位置上,边翻记录边喝茶,什么消息都没办法打扰她。
“我想问,”切斯顿一进门就开口,“他们说的问题你能回应吗?”
杜嘉塔抬起头:“关于数据不详实,实验不充分,推论太多猜想?”
切斯顿点头。
“回答不了。”她笑了,“当老娘傻是吧。这场实验注定就是理论为主,居然拿数据逼我,他们以为有这个厄瑞波斯在就能问出宇宙上下五万年吗,别做梦了。这事要真是轻轻松松名垂青史,能他妈轮到我?他们口中的大牛,这份东西大牛会签吗?研究出来有什么好处,现在世界大乱,况且好不容易积累的名声,为这种摇摇欲坠的研究作保,有点脑子都不会做。”
切斯顿在她对面坐下:“所以,你怎么知道你说的就是对的?”
杜嘉塔盯着他:“我说的,就是对的。想验证就去读报告,想让我一手一脚送人人明白,门都没有。”
切斯顿没有说话。
“顺便再多说一句。”杜嘉塔摊摊手,“刚才有些话我没说,因为很没有根据,不过现在就你跟我,也没什么大碍。”
“什么?”
杜嘉塔很认真地说:“我觉得,厄瑞波斯可能活不了多少年了。”
切斯顿问道:“为什么?你观察到什么了?”
“啧,倒不是观察到了什么。”杜嘉塔用手慢慢地在桌面上转笔,“就好像看一辆疾驰的列车,用飞机的速度在跑,经验上来讲,你就是直觉会认为,总有一天,要出事,就是这种感觉。他的存在很不正常,积累的能量一定要有释放,虽说他因为可操纵时间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但大量的能量最终还是会有反作用的,没什么东西能保持这种状态很久的。”
“……就是说,他快死了?”
“快不快不好说,要我推测,我认为只能说他大概不会很长寿。”杜嘉塔遗憾地叹口气,“可惜我也没有别的样本了。”
切斯顿想了想,终于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你说我们什么都不用做,是认真的吗?”
杜嘉塔看向他:“我不知道我们能做什么。”
“这很难的,”切斯顿转头去看观察室,有点跑神,“要人们什么都不做很难的。人就是总是要做点什么的,不然没有存在感。有人打仗、有人竞选、有人搞科研……总要做点什么的……”
杜嘉塔针锋相对地说:“也有人即便做不了什么,也要跟着看。”
切斯顿听了这话,转回头,笑了笑:“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不是故意冒犯你。”
杜嘉塔耸耸肩,别人在街上多看她一眼她也会觉得被冒犯,她就这样,她自己高兴。
“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她问,“你之前没有这么……迷茫?这个词用得对吗?是因为见证了厄瑞波斯的实验。”
切斯顿叹口气:“也不算吧。我一开始是为联盟做事的,反对勒戈雷,几乎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安东尼·马歇尔的圈子。不过……”切斯顿突然苦笑了一下,“可能和你在科学院当逆子的心态差不多吧,我们都觉得这地方有点让人失望。”
“你比我见识得还是要多一点。”
“一开始我以为是龙争虎斗,但近处看,就是一群人抡膀子撒野。”
杜嘉塔笑笑,不说话了。
“你晚上不要走得太晚。”切斯顿站起来,准备离开,“外面要出事,勒戈雷发枪了。”
“只有那些偏远地方的会去领吧。”
“中央城很多他的支持者,只是以前不太出面而已。”
***
众人看向忒休斯。
说实话,被二十多个人高马大的亡命之徒看着,压力很大。
还是安德烈先开了口:“降到沙漠里了啊。”
忒休斯辩解道:“不是沙漠,是荒野。”
二十个人姿态不一地表达着不满,有人皱了皱眉,有人歪了歪头,这些动作带着□□嘎啦一响,板甲叮咣做声,忒休斯警铃大作,以为亡命徒要杀人。
但是安德烈拍拍他的肩膀,这事就算过去了。他们走到安德烈身边,等他决定怎么做。
除去彭加列,那些戴毡帽的男人们中说了算的叫奥拉,是个英俊且凶恶的男人,带着一种屠过什么地方的气质,是个出色的快兵;板甲人中说了算的叫皮蓬,话不多,眼睛炯炯有神,一柄大剑竖在身前,寒光凛凛,是个力量相当可观的重兵。如果说奥拉对安德烈还有点挑衅的意思,皮蓬对安德烈则相当尊敬,或许凭直觉判断出这个人值得信赖。
“小领导,怎么办?这地方鸟不拉屎。”奥拉给安德烈递了一根烟。
安德烈摆摆手,示意不要,然后让男人们把手电都关了。
于是在荒野中,他们站在一片漆黑中,远处甚至可以听见狼嚎,山峰影影绰绰堆在天边,旷野的风粗糙呼啸,黎明前的夜冰凉。忒休斯是个生意人,偶尔当当发明家,很少做苦差,这会儿有点紧张,靠近了安德烈,站在他身边。
安德烈眯着眼在旷野里看,走上一个小山坡,忒休斯、彭加列、奥拉和皮蓬一起跟过去。
“那里是不是有光?”安德烈指着前方。
彭加列从口袋里拿出小望远镜,拨开盖子看,然后点头:“好像是个牧场。”
安德烈摇头:“应该不是牧场,这里没水,有可能是个马场。”
彭加列懂了:“知道了,你在这里等吧。”他吹了声口哨,示意四五个人跟他走。
忒休斯看着他们走远,问道:“怎么了?”
安德烈转头看他:“会骑马吗?”
***
凌晨时分,旷野的阳光是粉红色的,铺在一片浩瀚的褐色黄土上,枯矮的低树在土路两侧扭出奇异的舞姿,沿途饥肠辘辘的野狗们在撕咬一只落单的羚羊,青蛙鼓着肚子在路边叫,蜥蜴从土底爬出来,土地开始泛出干涸的原貌,山峰在远处褪去夜色的遮掩,露出一片荒芜本色,极目尽是干黄一片,偶有绿色也如同人间中毒,在干涸地包围中苟延残喘,天空响着雷,乌云从后方追来,在人的头顶轰隆作势,与人一起奔向辽阔的天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