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爱派(136)
琴上香烟正在燃烧,越烧越短,逼近琴面,安德烈刚被揍了一拳的额头,正在往下滴血,滴了一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但安德烈没有去看。他的头发有一缕垂下来,因为渡海而来沾到皮肤上的水珠在灯下折射着一点光芒,他面容平静,心无旁骛,手指灵动,一点水从额头滑过,穿过眉心,斜越脸颊,落入微张的口中,他抿抿红色的嘴唇,舔舔上唇,咬了咬下唇,弹错了几个音。他转动着脖子去看,拉出下颚到领口的一道脖颈的柔雅曲线,他在西装里穿的是间黑色的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胸口,随着呼吸起起伏伏,他修长的身体正在发育生长,肌肉渐渐充沛,线条逐渐拉伸,他处在少年和青年间,秀气和野气都恰到好处,荷尔蒙正在体内酝酿。
最后一个音结束,他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眼睛看向墙边或站或坐的人群,一眼望进吉尔的眼底,吉尔如同过了一身电。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安德烈慢悠悠地拿回烟,放回嘴里,又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遍所有人的脸,手伸进头发里,手指在发间过了过,头发顿时变得凌乱起来,他站起身,好像猛地长大了几岁一般,好像荷尔蒙开花结果一样,突然间多了些男性的魅力,或许因为情爱多多少少还是折磨了一番他,使他本就郁郁的气质越发迈向纯熟的颓丧。他朝大家欠欠身便走下台,咬着烟脱下西装,又团成一团塞进背包,拉上拉链,回归他永无法体面正经的躯壳。
“祝你好运。”安德烈对着人群说,却没有特别去看谁的脸。
安德烈把钥匙拿出来扔到船长脚边,拍了拍伏基罗,两人朝外走去。
其实伏基罗到现在还是懵的,他只是跟着走了出来,稀里糊涂跳上了船,还没来得及开动,也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甲板上追出来很多人。伏基罗摇头:“妈的,这时候要是有人对着我们扫射,我们就死定了。”
但是飞过来的是一块手绢,接着是几块手绢。
伏基罗抬头去看,安德烈站在小艇的边缘,和他一起望向甲板。口哨声响起来,那边飘来女人的手帕和腰带,五彩缤纷在空中飞,吉尔也趁乱扔来她的手帕,安德烈任由各色手帕从他身边飞过落入海面,在吉尔的飘来的时候,伸手拉住了它,他和吉尔遥遥望了一眼,便松开了手,让这浅蓝色的信物飞入夜色海中。
最幸运的事,他们居然真的在上面开始扫射的时候,出了危险距离。
看吧,伏基罗就知道,不可能人人都是蠢货,陪青少年男女谈情说爱烘托氛围,唯恐天下不乱。
他们的小艇在海上飘,发动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抽动喷气,疲软难射,不管什么用。月亮蛮横地赶走天上的云,独自亮堂堂地霸占天空,照着海面一片银色,波光粼粼地泛着叠着一波波送他们回岸,安德烈坐在船尾,望着几乎看不见的游轮,水波往相反的方向送他,他抽出一根烟合着手点上,伏基罗躺在船里,带来的酒瓶放在他身边,枕着手臂看月亮。
“其实你也不必躲,”伏基罗说,“如果你想和她生活,也会有一起生活的办法。”
安德烈平静的声音和海风一起传来:“我不想。”
伏基罗抬抬头看他,又躺回去:“也是,你还年轻……”
“你在说什么?”安德烈转头看他,“人和人的轨迹不一样,就算相交后也会各走各的路,被一时的错觉蛊惑,以为能跟着对方的轨迹走上那么一段时间,但最终人还是会成为自己,绕一大圈,只是在白白折腾自己。”
伏基罗坐起来:“我是说让她跟着你。”
安德烈很困惑:“她为什么要跟着我呢,她有自己想做的事。”
伏基罗两手一摊:“嘿,我只是在跟你说最浅显不过的道理了,男人和女人,就是这么个活法,你长眼睛了,去看看大家是不是都这么过的,我见过太多了,她这样的年轻女孩儿,独自一人,只要一点坏运气,下场就会很惨。”
“人既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就应该得到尊重,至于运气怎么安排,那就是后话,哪怕运气真的不好,改变了想法,也是后面的事。比如说你,”安德烈把烟按灭,“这么多年,你离开又回来,回来又离开,我什么都没说过,因为我觉得要离开还是要留下是你的选择,我不该干涉,这个呢,就叫尊重,老头儿。”
伏基罗窘迫地张张嘴,白了他一眼,伸手去够自己的酒:“妈的兔崽子,听不懂人话,神经病,蠢货……”
安德烈说:“时代变了老头儿,你那套不时兴了。”
伏基罗喝了几口酒,懒散地躺回去看天,安德烈转回身继续看海,哼首不知名的歌,伏基罗摇摇晃晃,伴着音乐几乎要睡着,半梦半醒间他突然想起来,叫了一声安德烈:“喂。”
安德烈转回头。
“倒也不是我要教你什么……但一个人随心所欲,意味着其他人要承担其代价。所以,”伏基罗搔搔脸,避开眼神没看安德烈,“你……怎么样?你受得了吗?”
安德烈不太在意地抽出一根新的烟:“我?生龙活虎。”
“小子,你上次说你精神分裂……”伏基罗晕晕乎乎地问,“真的假的?”
“啊?”安德烈无聊地看了他一眼,“睡你的吧。”
所以,只是因为安德烈大半夜“浪漫”上头,非要去弹一首钢琴曲,给他们招来了新一轮的追捕,那晚他们回到港口,伏基罗连酒都没醒,就赶着逃命,安德烈慌慌忙忙地回家去抱狗,把身上的钱都留在楼下欠账的酒馆门口的邮筒里,和他老子各背了一个包,重新在夜色里再次开始逃。
***
对面的男人抿抿嘴,声音低下去:“原来他是会用这种暴力方式,只为给初恋弹琴的人啊……这一面的他我还没见过。”
伏基罗拿酒的手颤了一下,他讲这个,是想突出安德烈逃避感情、怯于承诺、冲动善变、不负责任的性格,不是让人以为安德烈这种毫无理智的行为也能被称作浪漫的,一个个的,什么乱七八糟情和爱昏头了是吧。
“年轻人,”伏基罗拿出了他的终极故事,这个故事一讲出来,安德烈的“渣”可以全无保留地传达到位,“听我说。”
***
安德烈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不和伏基罗一起做任务了,他继承了伏基罗的人脉和资源,头脑更清晰,行动更敏捷,况且伏基罗饮酒过多,还总是往外跑,心思已经逐渐不在这行当上了。那时候联系伏基罗的人找不到他,就自然而然地找到了安德烈,安德烈也不负所望,干得很出色。
有一次安德烈参加了一个任务,人员分两队,一队走水路,一队走陆路,最后在特尔港口汇合。走陆路的安德烈这一队,要到克拉斯博山里找一个革命军指挥官的藏身地,然后击毙他。安德烈的队伍共七人,他最小,剩下的人里个叫迈耶霍斯的家伙,三十五岁上下,个子不高,脸色蜡黄,小眼睛,脸长得要比实际年龄苍老,皱巴巴的。从进山的第一天,安德烈就发现他在压抑自己的咳嗽。
迈耶霍斯之前和安德烈在别的地方打过交道,其他人安德烈都是第一次见。安德烈发现他在咳嗽后,找了个机会单独问他,是不是生了什么病,如果是,最好现在就退出,否则会拖累大家。迈耶霍斯说他只是普通的发烧,要不了两天就会好,看在是熟人的份上,帮忙照应一下。
安德烈答应了。
第三天,他们在一处悬崖上被人偷袭,死了三个人,迈耶霍斯的咳病发作得也更为厉害,跑起来如同一个行将爆裂的风箱。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四个人挤在一个窄小的山洞里,刚从子弹炸弹、瓢泼暴雨、满地的兽夹包围中冲出来,捡回一条命躲在这里,不可避免地爆发了争吵,队长怨有人先放枪,其他人怨队长瞎指挥。安德烈没出声,等这帮人恢复理智。这些人确实水平一般,远非行业精英,这么说吧,这里最优秀的人和伏基罗相比,也差出了一百个安德烈。原本这个任务不该很难,但是从刚才交火情况看,对方的武器和装备都和情报大为不符,简单来说,可能是被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