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爱派(143)
它偶尔发起恨来,安德烈会在睡梦中突然惊醒,发现自己的脖子被狠狠地转过去,几乎转过了九十度,那会儿安德烈以为自己要死了,这种不能呼吸的痛苦状态持续了很久,在太阳出来的时候才逐渐散去。
安德烈才终于能从好像被封印住的床上手脚并用地爬下来,趴在马桶边一阵呕吐,等他颤巍巍地扶着墙站起来,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没什么精神的脸,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只有一道浅浅的红痕。
红痕到中午就已经消退得一干二净。
伏基罗把安德烈安排在后方,给他搞来一些很苦的汤,跟他说这能安神,安德烈将信将疑地喝掉,也没起到什么效果,不过他既然状态差到伏基罗都看得出来,那一定是很明显地憔悴了。
偶尔伏基罗会装作不经意地样子和他谈心,问他是不是杀人心里压力太大,不要那么大,人反正都会死。这时安德烈看着伏基罗背后狰狞的烂脸,喉咙一阵刺痛,干咽着僵硬,回不出话,害怕倒不是因为恐惧,但是这么个东西总是突然出来,确实也挺糟心的,而且还很恶心。伏基罗就挠挠头,自言自语说当年自己也没这样啊,然后拍拍安德烈的背,跟他说算了,过几年就好了。
渐渐地,安德烈摸索出了和鬼相处基本逻辑。
首先,鬼不是一直都在,虽然缠在安德烈身上,但不是时时都显出形,很多时候安德烈也看不到它,只能感觉到它在自己身边,像隐隐约约像道线牵在他身上,但偶尔一出现,必定吓他一跳;其次,它碰不到除了安德烈的一切东西,不能对任何实体产生影响,一切都仅限于作用在安德烈身上;另外,它没有意识,彻彻底底的灵,没有任何思维存在,无法沟通,它的存在是就是为了做一件事:伤害安德烈。
这种伤害的内容很丰富,但多半是肉/体的,因为安德烈躲不掉,还以发生在夜里居多。比如简单的殴打,安德烈的皮肤上会有挨一拳的凹陷,与此同时安德烈真真切切地被揍了一拳,事后也会留下淤青,但好得非常快,几个小时就能完好如初,偶尔它也会牵扯着安德烈向墙上撞,被拉到阳台边要往下跳,只要安德烈清醒,它就无法牵动安德烈。
但还是太令人疲倦了。
于是安德烈就待在了后方,他不想上前线,以免招来什么怨灵。他去找街边的巫师算过命,那人说他魂魄太轻,容易招鬼,安德烈问他有没有什么破解的方法,他说没有,叫安德烈多做好事,心里不要有挂牵,安德烈白眼一翻说这可有点晚了。
安德烈躲也躲不掉,逃也逃不了,就这么被鬼缠着过,时不时挨挨揍,担心小命呜呼,折磨得他很憔悴。所幸他只在后方,就这么凑活过算了,大不了他以后多做好事,实在不行去学医吧。
安德烈避免着一切可能的冲突,规规矩矩地帮忙拎包送水,收拾衣服,扛武器箱。他在第三道防线,坐在帐篷外的行军折叠椅上,听远远的地方“轰隆——轰隆——”的炮响,从早响到晚。
有个断了一条手臂的伤兵坐在他旁边,愁容满面地看着天边被炸得通红的云,在胸前画十字,闭着眼嘴唇抖索着自言自语:“家啊……我们的家……”
安德烈瞥瞥又冒出来的烂脸,掏出一根烟抽,抽烟有助于他集中注意力。这场大规模战争中,伏基罗他们是请来的外援,价格高昂,杀人不眨眼,这个伤兵不一样,他是本地人,这是他国家的战争。安德烈分给他一支烟。
伤兵看起来很疲倦,他跟安德烈说他应该上前线去帮忙运送物资,但抽完这根烟后他又反悔了,他说不是东边打西边就是西边打东边,往前算,一百年前都是一国人,现在争得头破血流就因为有人想要当皇帝。安德烈懒洋洋地听着,没什么反应。
不一会儿,巡查兵列着队来了,气势汹汹地冲进一个个帐篷,检查伤兵的伤势,把轻伤的、伤快好的、或逃来就医的通通抓回去打仗。他们一冲进来,帐篷里床上的伤兵就一个个叫起来,场面顿时变得乱糟糟。
一个二十岁的络腮胡巡查兵走到行军床前,大力地踹了一脚病床,豪横地问:“你伤哪儿了?”
那五十来岁的老头儿抖着眉毛:“我操你妈你敢问老子伤哪儿了?老子从十六岁就开始为国打仗,他妈的津吉斯不是皇帝的时候我就已经……”
他没说完,巡查兵一巴掌抽在他脸上,连抽了三个巴掌,掀开他的被单,看了眼他包扎的手肘,用□□口敲敲他:“好了吧。”
老头儿愤恨地瞪着他,又因为疼而没有反抗,巡查兵一把把他拽下来:“穿上衣服,前面需要人送水。”
一个护士扑上来:“他还没好呢!他肠胃有问题,会死人的!”
巡查兵一把推开她,护士摔倒在地,巡查兵把枪从背上甩下来端着,对着地上的护士:“闪开,执行公务。”
老头儿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冲小护士喊:“你他妈掺和什么!滚吧滚吧!老子命长得很,死个屁!”他一肩膀恶狠狠地撞在巡查兵枪口上,把枪口撞得偏离护士,中气十足地继续喊:“你他妈敢拿枪对着医生!给我滚开,让老子换件衣服!”
其他的巡逻兵也差不多,掀开伤员的被单,除非两条腿都断了的这种明显没用的男人,其他的都被拽下来,用枪逼着在帐篷里列队,一个个歪瓜裂枣,一个个弱不禁风,各个看上去都要死了一样。一个白胡子医生、一个年轻的女医生还有几个护士挡在门口,跟巡逻兵们大声争吵,不准他们把伤兵带走。
安德烈旁边的那个伤兵一声不吭,缩成一团靠在角落,尽量减少存在感,他小声地跟安德烈说:“知道找他们去干什么吗?”
“送水?”
“放屁。”他瞄了一眼那边,压压声音,“当炮灰的,去送死的,当诱饵的、垫底的。”他又往下缩了缩,“妈的……命都不是命了,人也不是人啦。”
他小心翼翼地竖着厚衣领埋着脑袋,但因为个子高大,反而看起来像个显眼的球。安德烈把烟按灭,转头去看争执中的医护和那些巡逻兵,病人们夹在中间,有几个上火的一直在骂骂咧咧,整个场面分外混乱。
这时,大概是个伤兵凑得太近了,几乎贴到了巡逻兵头头的身上,那领头的眉头一皱,一把把伤兵推倒了在地上,那女医生见状就冲上去理论,领头的从侧袋里掏出枪,对着天花板放了两枪,把现场一片混乱的嘈杂声生生压下去,帐篷里突然一片安静。
女医生盯着他:“你要打死我?”
“我让你让路。”
女医生不让路,还往前走走:“那你走不了,有本事你开枪吧。”
领头的没有动,周围一片安静,这时有个伤兵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看看医生,看看巡逻兵,干咽了一下,壮壮胆子,开口说:“我们不去!”他转头,“对吧兄弟们!我们……”
他话没有说完,因为领头的调转枪口,一枪毙了他,子弹从他脑后一直穿到脑前,在脑门上开了个洞,又打破了帐篷的硬布,飞到了野外去。
被打死的伤兵没来得及回头,眼睛没闭,扑通一声栽倒了,压倒了一个小孩儿的脚,小孩儿往后坐坐,把脚抽出来。
领头对医生说:“你我不能杀,你们多贵。”他转头看伤兵,一脚踹上去,“都给我滚起来,少他妈把你那条贱命当金子!爬起来!”他说着给手/枪换弹夹,其他巡逻兵也一样给手/枪上膛,这些人中响起一阵恐怖的咔哒声,仿佛倒计时,等数到了尽头,还不走的都得死。
伤兵们乌压压地站起来,沉默着列队,一路向外开拔,愣在原地的医生一动不能动,张张嘴又说不出话。
一个巡逻兵注意到了安德烈这边,走过来指指他:“站起来,走!”
安德烈亮亮手臂上的袖章:“‘黑金’的。”
巡逻兵的脸皱成一团,朝安德烈的脚啐了一口:“狗养的外种兵团。”他转眼又看到安德烈旁边那个缩了半天的伤兵,踹了他一脚:“你呢?你也是兵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