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爱派(104)
“你……”话到嘴边,改口了,“爱不爱安莉?”
艾森转头看他,上下扫了他两眼:“安莉让你问的?”
“呃……嗯。”欧石南点点头。
艾森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得意又变成了一点惆怅,然后叹口气自言自语:“可是我已经下定决心绝情断欲,可惜了他一片痴心。”
“啊?”
艾森转头:“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我一时半会儿回答不了你,而且主要跟你关系也不大,他要是问你我的答案,你就说你忘记问好了。”
“撒谎吗?”
艾森看他一眼,欧石南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艾森继续去看他的叶子,他能够一动不动看他的叶子看几个小时,欧石南也是清楚的,他偶尔跑来叫艾森吃饭,艾森就是这样,很认真很专注很投入地在做什么事,仿佛世界都不存在了,一般这个时候欧石南就会安静下来在旁边等,等到艾森注意到他。
欧石南有点困了,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想往艾森身上靠一下,但又怕打扰到他,就前后晃,晃着晃着又清醒过来。清醒过来无所事事,就看着艾森。
艾森看起来很年轻,而且脾气不太好,欧石南不记得艾森有说过什么重话,事实上他从来没听到过艾森哪怕抬抬声音讲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还是有些害怕他。艾森也很白,但是和安莉不一样。安莉的皮肤有种苍白的感觉,有时他不穿西装外套,捋开袖子,欧石南觉得甚至能在阳光下看到他的经脉,在某些时候,比如冷的时候,甚至会显出青白,整个人气色不太好,以欧石南的想法简单来说,他觉得安莉身体不太好。
艾森就不一样了,艾森的白伴着一种红润,和安德烈做事不疾不徐、事不关己的风格不一样,艾森的风格很有存在感,欧石南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与其说是不会看气氛,不如说是懒得迁就任何人,艾森无论是气场还是意志都很强烈,他一旦出现,欧石南哪怕没看到人,也会知道艾森来到,对他来说,艾森有太阳一样的感觉,带着某种说不清的强烈的光芒,似乎只要艾森在,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尽管他并未真正见过艾森跟什么争斗。
艾森跟人讲话的时候,都是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有时候会很有压迫感。而且艾森的脸蛮好看的,欧石南很无聊的时候会盯着他的脸看,他翻过的那些花花绿绿的杂志,上面的人都没有艾森好看。
欧石南被太阳晒得实在困,终于栽到了艾森的肩膀上,他觉得自己撞到了艾森,但又困得睁不开眼,便没有动。
艾森正在剪叶子,被突然撞了一下,转头看见欧石南睡着的脸,就又转了回去。他把剪下的叶子拿回来,手臂不经意地动了动,欧石南向前栽去,艾森伸手捞住了他的脑袋,又把他放回自己的肩膀,继续剪叶子。
等到欧石南打了个盹醒来,艾森已经坐在了地上,把叶子分成了几十个编号在记录什么。他揉揉眼睛坐起来,艾森也没看他,只是在他坐起来以后活动了一下自己僵直的左臂。
欧石南盯着太阳,发现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今天的太阳好像比平时的落得早,又带着血一样的颜色,漫天铺开,看得人心惊胆战,地上一片橘色,水波泛起涟漪,红色层层叠近,在岸边又突然拍出,拍碎一团红浪,落在地上变成暗金色。
在这层波递进中,欧石南忽然觉得胸口很堵。
他又想起了艾森那天问他的奇奇怪怪的问题。
他没来由回忆起某首诗,关于一个老人在夜里拖着行李过江,江水滔滔,雨夜沉沉,钟声阵阵,那人苍老而疲惫,担忧而心碎,回忆故乡的风,家乡的树,一场秋雨里的山歌,遍地马蹄下的亡灵,又说八十年的生与死,两千年的朝与暮汇进手里的一捧水,说他在甲板上哭,他的脚踝发冷手发烫,他频繁地谈到死亡,和抛弃他的神明。
那些景色和感想是什么?
这种莫名的悲怆又是什么?
这和我的生活又有什么关系?
欧石南出神地看了很久,又转头去看艾森,看见艾森的浅金色的头发,垂在他洁白的脸颊旁,充满了非人的精致感,像是遥远神秘,冷冰冰的雕像,欧石南突然伸手拉住他:“爹地,我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呢?”
艾森的手僵了一下,慢慢地转过身来看他。
欧石南又问:“我为什么要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呢?”
艾森盯着他,没有说话,面无表情。
“我以后会成为你或者安莉那样的人吗?什么是老去?什么是未来?这里是我们的家吗?”欧石南问得甚至有些焦急,他在今天落日的余晖中不知为何心里觉得疼痛,太阳穴突突地跳,无缘无故被某种恐惧击中,“什么是时间呢?什么是……死呢?”
艾森只是看着他,然后慢慢把他的手拿下来,对他笑了下:“以后你会知道的。”说着站起身来,也把欧石南拉起来,“走吧,回去了。”
“做完了吗?”
“这个不急。”艾森拉着欧石南的手,把手里的东西都留在了原地,领着他回去。
欧石南的怅惘只持续了一会儿,在听到一声鼓咚的响声后被转移了注意力。他和艾森同时听到了这一声,两人都停下脚步,朝河边看去。
欧石南立刻冲过去,这是他从未听过的声音,他趴在水边仔细看,盯着水面,注意到有个地方在冒出气泡,他屏息凝神,悄悄靠近,举起手。在几乎贴到水面时,他猛地把手一伸,向下一抓,往外一拔,带出一只青蛙。
站在他身后的艾森惊讶地挑了挑眉毛,这只青蛙,和本初时间线的青蛙一模一样,这里的东西多多少少都和本初时间线有区别,但这只青蛙看起来竟毫无差别。
欧石南惊喜地看着青蛙,爱不释手,又把它抱在怀里,青蛙在他怀里转了转眼睛,肚子鼓鼓,叫了一声。
他从来没见过除了他们三人和虫子之外的活物,虫子总是咬人所以他不喜欢,但这只小东西活灵活现,可爱得很。
欧石南兴奋地转头看艾森:“爹地,你看,这是我的朋友了。”
“不,这不是。”艾森伸手要接过来,青蛙不在他允许这世界发展出来的种类名录里,他要把它消灭。
欧石南一看就把手往回缩,连连摇头,想把它藏在自己背后:“我要它!”
“你要它干什么?”
“这是我的朋友,这以后就是我的朋友了!”
艾森摆摆手:“要朋友给你搞只狗啊,人一般都和狗做朋友,没有跟青蛙做朋友的。拿过来,回头给你搞只狗。”
“我不要你给的,我要它!”
艾森走过来,蹲下,伸出手掌摊平:“拿来。”
欧石南不管了,放声大哭,边哭边打滚,把青蛙护在身下,又是蹬腿又是咳嗽,哭着哭着自己都开始打嗝,顿一顿再接着哭。
艾森看得都惊呆了,刚才还在那里一副参悟人生的人,现在就在撒泼耍赖,变脸变得倒挺快。
但他哭得声音实在太吵了,艾森有点受不了,就抬抬手打断他:“好了好了,怕了你行了吧,留着吧。”
欧石南一听,不哭了,抹着脸站起来,但哭劲还没下去,仍旧在打着嗝,可怜巴巴地看着艾森。艾森却走到河边,在欧石南刚才捡起青蛙的地方找了找,果然找到了一些奇形怪状的黑色、白色、褐色的东西,看起来已经留在这里很久了,隐隐约约有什么在动。这就是进化失败了的或即将成功的。
艾森摇了摇随手的喷罐,把它们都烧死了。
欧石南跟在他身后,一边打嗝一边拉着艾森的衣服,眼泪都没擦干净:“谢……谢谢爹地。”
艾森耸耸肩,转身走了。
欧石南一路上都在看艾森脸色,讲了好几个笑话想哄他老爹开心,因为他和安德烈每天都在做的事,就是哄艾森,说来惭愧,虽然他自己才是小孩子。不过好就好在,艾森倒也不难哄。
他们回去的时候,安德烈一瞥见他们,就侧个身收拾什么,艾森懒洋洋地朝他走:“又在打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