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8)
“哎哟喂,可受大罪了!这几人不是我能板张脸打发的,我这一路都不敢喘口大气,就怕你小子的功夫没能镇住这位,那可……”
他回头瞧了瞧那坐得笔直的黑纱帷帽人,只见那白皙男子打一哈欠,伸展了一番筋骨懒音答道
“那您说,我这功夫练得如何?”船夫自然是四指一屈大指朝上地佩服一番,那男子爽朗一笑,眉宇舒畅的面庞迎上了清晨的朝霞,随后脚下灵活地一脚踏上了渡口,往了那几摊叫卖蒸笼茶点的小摊而去
“喂!要去也我去啊!要是他动了怎么办!”船家吓得在他身后大喊,好在渡口喧闹无人在意,他脚下又有些不稳,不一会儿那男子端着个斑驳的托盘返回,船家赶忙接过,二人就这么坐在船头吃起早点
“头次自己赶脚,紧张不?”船夫啜着热腾清香的香片茶问道,那人放下快要入口的烧麦撇了嘴,挑眉问道
“你不也跟王骞如他们一张嘴数落我是鬼王肉身,翻天覆地的冤家吗!”船家笑了,再瞧了眼那船舱之中
“他泉下有知该有多高兴啊!你说你小子成天一副上房揭瓦捅漏天的顽劣样,也罢!倒是那几人说道走尸之时那振振有词的我差点没憋住笑,倘若知道身边就坐了一个,别看那膀大腰圆的凶悍样,裤裆一湿,两眼一黑的窝囊样!”
一缕鬓角的碎发,那双黑亮眸子里的光也聚到了船舱之中,随后又抄起个玉米面的福卷
“原本你可省些力气不载那几人,只是这位残缺得实在厉害,我又缝又补连着做法起尸真的是省不下一分”
船家摆手一笑表示无碍,二人闲聊片刻后又船行水中往了梅茂县而去,只是船舱两侧被布帘围了个严实,舱内一尸一人除了水漾桨划再无其他声响,白皙男子先是将那坐得笔直的亡人帷帽纱帘掀开,借着黯淡的光一张黄纸辰砂的符纸贴于眉心,亡人脖颈同左额之上皆是鱼线缝合的针脚,他没有丝毫畏惧,两眼之后便躺在了原本那五人所坐一侧合眼就入了梦乡
再醒来时已能听到舱外船家在忙活的声响,那是将船稳在岸旁树干之上捆绳而带起的枝叶簌簌
男子睡眼惺忪地扛着那塞满的布挎出了舱,掏出符纸在舱门和上岸的地面各燃一张,随后又掏出一黑亮的摇铃,铃声一出,船家立马感到寒毛霎起,脊背发凉,船舱内反应也快,一阵有人起身的声响这就传来,那亡人依旧僵硬地屈身而出,随后踩着符纸的灰烬上了案,站定之后竟没了一路那种稳重,脚立于地却上身摇晃起来
船家不禁惊出一声,那男子却噗嗤一笑,将布挎摘下递给船家,手中稳当地依旧摇着那声响如同刮木磨铁一般入耳成刺的黑铃,左手成诀口中碎念行走功口诀,那亡人摇晃得越发剧烈,却也迈开了脚,像个酩酊大醉的酒鬼一般迈开了脚,铃声依旧,口诀未停,这一人一尸你进我退
船家牙关咬紧紧张至极,生怕这亡人下一步就脚下一顿倒向对面人,但没想到走出七步,这亡人越发稳当,再往前便与常人无异,船家赶忙再松口气,只瞧那男子让亡人站定,走向船家
“他这是……”船家也上前两步,先从那布挎之中摸出顶半旧不新的青灰布帽,男子不紧不慢地将那高束的发髻散下,一袭墨黑的柔亮倾泻而下
“毕竟近了罗浮县,难免有些激动”他边说边将那满头柔亮一手绞起,随后将黑铃放进布挎,一手拈过青布帽戴上,原本出众的容颜被遮掩大半
船家点点头,替他将布挎上了身,但那男子却伸手一挡,随后解下那灰蓝的外披,一手拎过布挎,另一手将那外披塞到了船家手中
“归你了!这愈发风凉,你难免有在船上打盹的时候”船家一愣,并无欣喜反而埋怨上来
“你小子取笑我哦!我与你这高低错落相差颇多!我这一上身,等于披了条盖被,还过脚的!”
“就是给你做盖被的呀!”
船家一听当即给那笑得欢快的家伙背后一掌,二人片刻之后分别,他们并未船行至梅茂县私埠,而是选在了私埠之外六里地的一处上山路旁岸停下,人前尸后,摇铃声再起,船家望着逐渐入了山林的背影,等那声声引魂的口诀浸入了兽鸣鸟叫后不禁独自感慨
“你现在定然欢喜得很吧,添金?!”
夜黑无月,才戌时末却因那浓雾和那声声怪戾的鸟鸣给添了不少诡谲,今日哪怕是晚市的摊子铺子都偷了懒,大路之上快脚返家的人稀疏,小路巷弄之中更是死寂,谁也说不出心慌于何,但就是觉着今夜不宜外出,不可夜游!
博罗镇的西城门是落闸最晚的一处城门,在入城之后二里地才能看到些骑楼人家或是矮房铺子,买卖之处有讲究,但凡有一纸罩灯高悬于梁上的,便是可随时叩门唤人的,譬如医馆、客栈;如若所悬罩灯在有心之人眼中不同于其余昏黄而为坟地异闻中那幽冥鬼火的青绿,那则是一种买卖人的落脚地,为那些引魂赶尸的赶脚匠人歇息的容身处——喜神客栈!
一阵拍门声响使得在光怪陆离之中的黄美兰惊醒,她头脑有些昏沉地从厅堂的八仙桌上坐直,顾不得缓和便起身到了门后,趟栊门未关,她将门开出一缝隙,瞧见了一双草底布鞋,随后眼睛爬上许多,青布衫中系黑带,最终停在了那惨白清瘦的下颚上
“住店”这声音是个青年人,黄美兰心中有些惊讶,但还是先一阵忙活挪开了门槛,随后开门,她心中暗叹此人真是高挑,与自己擦肩而过时她头顶只及这青布衫人的肩头平齐
眼下还不是打量人的时候,她又将门关紧,随后从账房一侧的墙脚搬起一笨重的黑漆木板,这便是有喜神入店后防止尸变逃出的门槛,但因她这一满楼并非只做一家买卖,世道多艰,糊口辛苦,而今许多喜神客栈几乎都与她这一般,有赶脚来时收尸匠亡人,平日里也是个寻常落脚住宿之处
黄美兰忽然感到手中一轻,她便熟练地松了手,平日里有赶脚匠来宿店也会出手帮忙,如若哪个当真岿然不动的,那她的脾气怕是得将人哄出去!
“面生,瞧着小哥你年纪不大呀,几岁了?”
她拎起厅堂中那炭火煨茶的铜壶,酥骨带媚的声音在这忙活着的男人身后问道,男人没马上答她,她有些不悦,瞧了瞧已经立在墙角的那亡人,顿时花容失色
“你……你怎的没点灯啊!”
倘若被赶脚还乡的亡人入了喜神客栈,那么赶脚匠让其站定之后便要掏出一瓷瓮的小油灯燃上,这是让在亡人身中的魂魄安定的法子,而喜神客栈的掌柜或是专门接待这等买卖的便会有一人在白日里替赶脚匠守灯,赶脚匠睡觉修整,夜色浓重后便会再上路,今日这人来的比寻常的赶脚人早了些已有古怪,这再没点上灯,她不由得一个寒颤,脊背发凉
“无碍!”那人固好了两尺半的门槛后转身,黄美兰脚下有些想挪动,但自己好歹已经替夫担下了这喜神客栈的祖业也就牙关咬紧,一摆曼妙的腰肢双臂抱胸,嘴角带笑地再打量起这人
“你这么大能耐?”青布帽之下也勾起了嘴角,他摘下帽子,一袭墨色青丝当即散下,一张棱角精致,五官俊美的白皙面庞在灯火的映辉之下清晰地映入了黄美兰的眼中,她直接慌愣了神,只感胸口一股气流窜上,随后心口擂鼓,耳中震震
“晚一刻不打紧,我功夫不足挂齿,但让他等着一时半会的能耐,您瞧瞧!”随后端起了黄美兰方才倒满的茶盏,大口饮尽
黄美兰回过神,蔻汁艳红的玉指将鬓角的碎发捋顺耳后,心中暗怨自己今日怎不穿着再精致些许,虽然她每日晨起都会精挑细选自己的花裙绣袄,纵使客栈哪日清闲,她也是这三五条街内日日都绝对体面的妇人,也因此时常有些闲言碎语在身后如同苍蝇乱飞!
“我这就去点灯”
男子将自己的布挎搁上了八仙桌,怎知手还没伸进去,一只带着细银镯子,指间鲜艳的手便压上了自己的手背,黄美兰一瞥那只手,上面爬了些细小的口子,赶脚匠的手不仅有些这伤那损的不足为其,可一般都粗大厚实还布满老茧,这男人的手除了小伤带损却没一项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