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197)
外面是个清风朗月的晴夜,但这屋中一众人身旁米碗里立着的那柱线香却接连倒下,待得连韩不悔也说完了他与茅绪寿铤而走险往那沙俄与东洋争得个不可开交的盛京是如何说动了出马上仙五家里的这个后人愿意往南而来了解败西村一事时,葛韩二人法阵的那香火也齐齐折断,启窗便有恶鬼炼魂才有的腐臭扑面入屋,而这宿店楼后的窄巷里,还有被各家五鬼鬼王一类兵马撕咬得所剩无几的“来袭者”残肢碎肉
屋里虽说没被断了吃饭说话也没人受伤,但看着那原本白米立香的碗里蒙上的香灰也没人能不垂下脸色,韩不悔喝着自己没皮没脸去闹着已经关了大门酒铺闹来的两坛‘菊花黄’,也没醉成九龙那天的模样,忽然起身,将喝空的酒坛往楼下砸了解气
“王小子!”他重重一掌落去了王玖镠肩上
“‘王姑娘’当年当真只是授了你那鬼经的前半,你也去过雷州真的是歪打正着的?!”
王玖镠起身之后影子压了他近两头,韩不悔看着他眼里的冷色甚至有些后悔自己这么来发酒疯,好在只是瞬息,也当真是这小子生得非凡,即便自己这么个对男色毫无兴趣的也在他脸上浮出的怆然里心生了几分怜意
“韩叔,如果我见过这条退路,那么你认为毛师傅是死在三叔那背阴山里划算,还是我将他带去雷州更好?!今日您也听着了陆真人说三叔留给我的那句,那么您觉得,他若是早就告诉了我当年鬼经里还有那么多东西,我一个敢在山中炼那种东西的,还有不敢给他报仇雪恨的心么?!”
这人坐得满当的屋中顿时无人言语地沉寂下来,还是出马柳家的柳萑因为他们的话自己听得半懂不懂而酒足饭饱地困了哈欠,才将这些心中各自翻腾的人拉回了眼下
他那身绸褂也不知是哪处布局织所的,这人坐下站起,灯亮光暗的看着各有惊艳,简直就是一汪湖绿碧波活在身上,再加上一身佩的挂的掐丝金与西洋样式的宝石,连吴巽这个也是一身好衣金银的都比了下去
“你们南茅的事情我在盛京听得到的都是前些年的老黄历,也没什么兴趣!只是……”他忽然抬手转出个手花,停下时候手中竟不知从哪来了个掌心大小,八卦符箓刻得精巧的宝葫芦
“一缕阴风吹堂前,老仙儿助吾显神通,收!”他掐起手诀敕令出口,掌间那葫芦这就有了动静,那敞开的窗外顿时飒飒起风,狗吠不停,屋中众人这就不能地将手摸到了自己随身的法器之上,可那携着阴魂嘶叫的风一入了屋就直扑向柳萑那宝葫芦里,这就再没了动静
“你们南地的夜里怎么还是跟白天一样的热得人难受,是哪里偷着挂了个太阳么?!”他将摊开的那掌一合,又将收了阴的宝葫芦收到了身上,目中无人地走到门旁推开
“我懒散惯了,本不想出这趟远门,可四爷要我来了解我爹当年的孽债……”他回头环了一眼,又打了一个完全不掩的哈欠
“只是各位,这吃顿饭的功夫就来了这么多找死的,你们当真不快些动作么?!打得过头八十一百的,后面的那些可就见不得有力气了!咱们直捣黄龙去那什么雷州罢,眼下送死可比等死划算!”
说完他就迈出了门,回了自己那间,余下的人又愣一了一阵,还是吴巽先有了动作
“这人嘴里比段兄弟你还刻薄啊!我看与其担心阿镠的会不会坑了咱们,倒不如防着点这个北方的”茅绪寿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耸肩甩掉,与那听到这番话从他嘴里出来也很是嘲讽的王玖镠心中想到一处
“刻薄都比得你这还是要学法看术才去识字来的好!”
第150章 山间月
漫天碎银在浓稠的夜色里向地上众生泼洒下晶亮的星星点点,山中的夏夜并不安静,夏蝉的此起彼伏与夜莺的共鸣总是一夜不停,人间造化千百种,有人听到觉得这是万物之灵而心生宁静,也有人觉得聒噪不堪地合窗塞耳,连山顶风吹密林而起的波澜也无趣欣赏
三声轻叩落到门外,倚着窗框痴迷着树浪与萤火点点的陆真人没有半分挪开眼睛的意思,随后房门推拉声响而起,他将口中品完了滋味的那口烟丝重重一吐,磕灭了手中的烟杆
“师公,人回来了,只是那几位出手都没留情,那些歹人放出的兵马被几位道友们打得粉碎,您又有领咱们总坛的弟子不能靠近太多,这就没追上那些逃了的!”
陆真人听完点了点头,这就在这个灰青衲服的中年道人搀扶下不舍地下了窗沿,他亲自给此人斟茶一杯道了句辛苦,倒是搞得这道人很是拘谨起来
“师公似乎近两日身子渐好许多,否则弟子还真是担心那《败西传》几位道友后人来访会让您操劳过度呢”陆真人笑了笑,看着自己盏中的茶叶打旋渐缓,最后沉到杯底
“病多发于寒凉,这会儿快到酷暑了,自然阳足阴弱,即便还有不痛快的也看着精神不少。”道人点头应下,陆真人瞥见他一杯茶喝得个心事重重,忽然笑出声来
“即便你今晚不来,老道我也可能会夜半串门过去,那两个匣子去了该去的那处,连你都心有滋味,我又怎会少了呢!”这道人浓眉圆眼,笑起来很是憨实
“瞒不过师公!弟子很是不明,这鬼经多少旁通的人求得两眼通红,您但凡塞了他们手里就肯定会看,为何要多设一阵,而不是像当年您承诺王高功那样亲口授之呢?”
陆真人变戏法一样地从单薄的衣裳里掏出了盒洋烟借着灯火燃了,这道人本打算劝阻,可看着他今日面色红润不少也就罢了,只求他别贪着滋味明日多出些毛病
“除去那玉华司的,其余四家那几个徒弟哪个不是受着自家师父的牵连才走了这修阴学法的路子,比起这鬼经的秘法邪术,他们更想看的只有那条能让自己日后过得安稳的后路,万物皆在阴阳之中,老道问你,这只看一面,当真能如愿得个太平么?有道是‘怀璧其罪’,从那村里出来的几家遭了多大的苦头,他们怎会不想躲去,哪还会有外面那些修偏了路子的想对着东西一探究竟!”
也仅仅这番话的功夫那只洋烟就所剩无几了,陆真人想必是觉得实在不够痛快,这就又掏出了自己的烟杆,由这道人伺候点烟
“不知不觉,败西村竟然已经是一轮年月之前的事情了,到底还是因果未了啊!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是国运之道,咱们旁通之门的消长与那阴山一脉的纠葛,可不也是这样的轮转么!”
那道人抿着盏中的茶水,嘴里很是小心地含糊出一句
“您出手可比让这些小辈后生白去送命要更能了结这恶因孽果”陆真人挑了挑眉,丝毫没有白日里那神色如仙的模样,倒像极了祖孙二人叹茶闲侃的悠闲
“眼下破旧立新的西洋旗号里大抵不是喊了一句人择己命么,这便是与那几个原本不该修行学法,不想知全了那残卷全貌的后生一样,个人自有个人道,可人选路,命选人,其中的玄机与因果,连老道我也不算看不通透!”
对面的人听得似懂非懂眉头微蹙,可忽然想起观中书阁有老记于南茅年志之中一件轶事:
“乾隆五十一年六月三十,大清国境镇南关内有部落深山天雷连降七日于山谷之中,此山乃山下群落十五部葬地,并无活人受雷死伤;七日之后先有部中猎户三人离奇死于山中,遍身牙痕,血色全无,不知遭遇为何;因镇南关地处偏远又逢天子寿月,遂被太平府知府以村族乱斗,附于怪力乱神记于府志,并无上报……三月余后近秋,在地部落死伤、失踪百人之上,亦有十里之外的村民报官,月圆之夜曾听凄声惨叫现于自家田间,出门查看见一浑身紫黑,衣衫褴褛者正在啃食一男子,眼放灰绿之光,如鹰如鸹……”
陆真人见他眉头更显也沉默了片刻,窗外蝉鸣莺啼似乎换了调子,虽还是热闹的共鸣,却让他在其中听出了些别样的心绪,不禁出口自言
“人世一遭,无非花开花落,日月更迭于十指有限的岁月……”对坐的人没听清,这就开口来问,陆真人却摇头没答,又品上一口烟丝,厚重地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