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54)
再瞥向那人时,他竟瞧见那边局促地躲开了原本在自己身上的眼睛,王骞如听到那房中有些呜咽便起身去瞧,想必是这人自己也察觉了诉出这段会让人察觉到些端倪,可也就因如此,原本还盘算着能不能在他的话语之中抓住些能呛人的缘由调侃几句,可眼下他改了主意,掩下了自己明了的神情,故作催促地问道
“好了,你方才那些更适合哪日沏茶而叙,你不如先从你怎的就变成了个亵渎师兄,癖好异人的孟浪狂徒开始说起吧!今日可比岭南时还要有板有眼,屈艳班香,即便要杜撰,也得有人给那人有个参考罢!”
说道这个茅绪寿脸上的阴沉更浓,段沅却更是焦急,双臂抱胸站直了身板一副训斥模样
“如若不是一路险情太多我早就想问你了!我可以不听他人的杂事,可你既然是他的儿子,即便……”她忽地顿下,将满腔愤懑化为下唇的一咬
“即便你不认,也未有心思去祭拜,那么作为徒弟的我得回去复命信已送达,他泉下有知想必也想听到番实情!”
茅绪寿一手在袖中撺起了拳,他冷漠地倚身靠坐却依旧没开口,王骞如不敢贸然而问,王玖镠却瞧见段沅咬唇上的颤动又有些起了脾气,可他却选了起身,故作懒散地伸着筋骨去到段沅原本坐的那处,不客气地掏起了她的布挎,摸出了那发皱的蜡染纸包裹的冬瓜糖,摊开后一塞入嘴,摊着手掌等段沅夺去
他没将王骞如责备的目光放在眼中,而是往那几口木箱上一倚,冲着段沅使了个眼色
“这是你的不对!人言可畏,众议成林,这可与败了坛遭了天雷不相上下……”段沅眉头一蹙,可王玖镠的话就戛然于此,她也不是堵塞的脑袋,这就明了了其意,将那揣得更皱的裹糖纸摊开,翠绿晶莹还蒙着糖霜沉下的冬瓜糖映在了那双乌茶之中的眸子
茅绪寿抬眼,瞧见依旧咬唇却不知所言的段沅,王骞如心里暗道自己这顽劣的儿子还有如此细致之时实属难得,这就抢了王玖镠原本盘算让茅绪寿不能再拒的那招——斟满一杯,也恭敬到身前
“不曾想茅小先生这般年纪就已经历如此多跌宕,这让鄙人更是钦佩!我这逆子最下唐突问起,你于他有恩情,也帮了我王家不少忙,还望茅小先生能予个答报的机会,让我们能知道今日那些不堪入耳的谣言是怎的回事!”
王骞如这番话自然力道十足,茅绪寿满口“王堂主言重”地回礼接过,只是他瞧了瞧那琥珀色里摇晃得扭曲的自己,还是为难叹气
“并非我有意隐瞒,只是……那日之事我是真的不知完整!我在被观中长老们商议发落去暗室之后中了人计谋,那迷香散去效力之时,就是我已在大师兄房内……”
段王二人不禁不能地相觑一眼,王骞如亦是对这番话险些惊掉下巴,用了这等下三滥的招数让两人名声有损,一时之间分不清此人是对茅绪寿有怨还是与大弟子更或者刘观主有过节
“你认为会是谁?”王玖镠露出了严肃,茅绪寿却依旧摇头很是无奈,似乎此事和盘托出之后未得预想中的舒心,段沅细品一番后低声呢喃道
“那为何谣言出后仅是对你的污蔑谩骂,你那大师兄都是一句而过,明明是在一张床上的两个人……”
她意识到这言语之中的不妥赶忙停下,没等哪个思索出端倪,那厢房之中一声如兽发狂的尖锐将在门口泛着瞌睡的利事惊得险些不稳,王玖镠很是心烦地低声骂上一句,随后掏出镇魂铃与一暗红的小粗麻口袋往了那去,片刻之后叫喊与口诀摇铃混杂得刺耳更加,但就在一句敕令之后,那声声嘶吼渐渐化作呜咽最后停下,茅绪寿与段沅在他身后往房中望去,那黄禀两眼一翻抽搐倒下,很是狼狈
“快到了!这些个东西挨进家门怕是要越来越不老实了!”王骞如起身往窗外忘了忘,自从他掌了熹元堂的家后一年也难得出门几回,今日若非王骞恒及时赶回又因陈夫人这么个身份的人在,让王玖镠这等小辈送人实属对玄黄堂无礼至极,他怕是今日还在诊堂与乾坤堂间团团忙转
“多谢”就在王玖镠要回去找口茶水时,他耳旁传来了一句碾得模糊不清的道谢,这让他觉得极不诚恳又有些可笑,但听了这人如此凄惨的一段,还是没那么小肚鸡肠地发了慈悲装了君子道
“昨日的,不欠了!”
第45章 那名字
漳州的大部分渡口皆近在漳浦出海口,这等四通八达处即便是个私埠也不会规模太小,虽说王家包圆的王家一行人的小舫挨靠处距离真正的渡口还有些距离,沿途过往的人与货物往来接踵手车轮痕入土一寸有余都足以见得岸上繁忙
段沅率先下船,水灵可人的模样引了好些回眸,但一些迟了眼睛的瞧见了随后而出的那已是毡帽压脸,鹑衣百结的茅绪寿不由得眉头一紧,难免猜测这般如此不协的两人可是哪家苛待下人的门户,即便出门在外也没个打算予随从一套门面衣裳,随后结合起些时日里的荒谬在心中叹一句世道艰辛
王骞如提着褂摆下船之时可没多幸运,他被一张迎风而来,油墨腥臭的纸张直扑面门,王玖镠粗鲁地将那纸张揭下,还没瞧清起首的几个大字便又一三两张打上他的胸膛,满是厌恶地一手将这些捏皱接稳,这就往水里一投没有半分客气
抬眼向不远处的哄闹,那是三五草灰立领,穿着笔挺模样的青年人正在岸上高低几路的摊子小铺之间游窜,他们一步三望,唐突地将他们手中的纸张塞给行人茶客,或是抬臂一挥将一小沓抛洒至沿途的泊船,眼下这正午歇息结束刚敲了上工铃的渡口拥挤杂乱,他们还是如鱼得水地穿梭,没一会儿功夫就没进了往来之中
“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神州,白狼欲着帝王衣,不闻民主铿锵声……”
段沅也伸手捏过一张,站去了临近的树下粗略念起,王玖镠一脚上岸后摇了摇头,将那手中的那张也随手一扔,成了路人踩踏的铺垫
“还有三日就是洪武登基大典,在这闹腾又有何用!”
王骞如很有感慨,北平离此天高皇帝远却也是沸沸扬扬,连熹元堂这一月以来都进了五六趟警差告诫不可收治革新造反分子;其余不知,单闽地各府就已急缴了三次商税为这“中华帝国”的喜庆日子铺路,他并非赞同帝王复辟,只是这些新学堂的少年家能否闹出片天地,想必但凡识了几个字的皆是心悬明镜!
南五叫唤来了一个载货的力夫,那体型壮实的高大个子将烟袋一磕,笑脸携着自己那两轮的拉板车而来,瞧着这些个男女皆是好衣料好模样,还生怕手脚粗笨脏了雇主的行李,弯腰拾起几张还算干净的纸张铺垫在下,这才接过利事手中的第一口木箱
“八成是府市里巡捕房来得快,他们便只好换了想法从这人来人往处碰运气,毕竟开埠以来这里洋人说话可比市长府员管用得多,巡捕房从不敢将人全部截下去搜,若是慢了哪艘洋船出海的罪过可不是他们能担的!”
王玖镠伸着筋骨满嘴懒散,他有些后悔昨夜为了那几句把眼下的自己搅得如此狼狈,即便这江风照着头打也依旧浑身发沉,可王骞如没给他去买口热茶的空闲,一手搭上肩头向那船尾处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还有那两厢房的陈家人。
他们有些犯愁,谁都未料想这处会如此繁忙,怕是还得走上些距离才能雇到宽敞的车马,好一番折腾之后一行人终于分坐两车上了路,就在王家父子在往车行去的途中还有不少对那些白纸黑字读得一知半解的人对着那些纸张摇头,随意一掷或还是物尽其用地翻面擦擦手里刚掏出的秋梨,继续端起茶碗换个舒服身形倚着坐着
北平的金銮殿上又不是只有一次坐回过皇上,学生们的胡闹也在这几个年头越发不新鲜,左右不了国中大事,不如趁着有人知道详尽,赶紧听听那江浙出过大魔头的水元观又出了个断袖狂徒的荒唐艳事……
车行喧闹之中是不断的吁声伴随着“心焦身灼、白肉楚腰、银盘面上含春目,娇俏更胜女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