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28)
“前面怎么了?这人多车高的也看不清啊!”老堂倌下车让几人稍等,自己挤进了人流向前,不一会儿就与靠前的人攀谈起来,段沅左看右瞧,忽然肩头一耸,一脸惊愕地缩回了车里
“可是有人追来?”茅绪寿警觉地问道,段沅摇了摇头,撇嘴而道
“是我看到降星观里的师叔和师兄姐了”但是她又起了疑,往年药市也不是每次观中都有人来,纵使来也多是负责后堂的李元强李师叔,何况降星观闭门多日,这突然药市见着几个平日里五谷不分的,实在古怪!
王玖镠坐着也闲,往前挪挪也探头而出,按着段沅所说的方位瞧见了四个挤着两把纸伞,身穿艾绿衲服的道人,其中一人瞧着不惑有余,窄脸窄眉眼两撇小须,个头不高却腰背笔挺,除去那束发插簪和一身道服,倒是更像个学堂先生!
在这位身旁身旁撑伞还一人两布挎在身的男子则与自己年岁相仿,这种情形二人多半是门下弟子,而另一把伞里的人可不只他一人在看,挨近那边的路人就没几个眼睛不往那挪的
撑伞的道人年岁不大,刻意身形在前想要为身后的女道遮挡目光,可怎奈美玉荧光,花娇夺目,虽说一身衲服朴素不已,但清瘦玲珑的身形却穿出了与其余二弟子截然不同的清高仙骨气。
这女道乌发束成高髻让面容毫无遮挡,柳叶淡眉,水杏盈盈,端鼻之下那紧闭的薄唇之上是恰好的三月春桃粉色,再淡薄了人无气色,再浓一分又带了妖娆,纵使相隔甚远,也都如同绽开的茉莉一般,微微一嗅,也有芬芳!
段沅瞧见这人探出头去后就没了声响不免料到,在他背上拍去一掌要他顺带看看老堂倌是否回来,王玖镠有些磨蹭地缩回了车中,懒散地往后一靠说人已经往回挤了,随后转向茅绪寿
“茅道友不瞧瞧,不曾想这降星观中有位如此神仙姿态的绝色佳人”
茅绪寿仅仅微微瞥他一眼又端坐正态,段沅则撇嘴抚起了自己手臂上霎起的鸡皮,他噗嗤一笑感慨道
“我曾以为自家医馆是五湖四海人,三教九流客都跨过门槛,客堂之中观千面的,可这趟出门却一路大开眼界,无论是你这胆大非凡的小丫头还是茅道友你这般年纪轻轻却已是老修行的,可真是有趣至极!”茅绪寿倒是来了些兴趣
“方才我问你是何人你未答我,你是何处的医家?又为何上了修行路?”王玖镠没答,一只胳膊搭上了茅绪寿的上臂,随后发力一掐,茅绪寿立马脸上显出痛苦颜色,王玖镠松下挑眉问道
“你说,我是哪方医家哪门修行?”
其实茅绪寿从昨夜就已对二人的身份猜出一二,只是没想到那些分散而居,赶脚不遵祖训的祝由旁通王家人能被自己碰上,可这也让他生出了更多疑惑,段元寿的弟子和旁通王家人凑到了一块,这会是个怎样的机缘?
车外传来了老堂倌的动静,他拿下斗笠时鬓角已挂了细汗,掀开车帘告知三人再过不久就能再走,说起拦路的缘由,他冷笑一声
“自打西关十三行那边开埠给了洋人番船之后咱们岭南的洋人是年年渐多,这药市近些年也多了不少,听闻是关六爷请来的洋贵人们坐腻了那冒烟的带轮棺材,说这片景色好,要骑马赏玩,于是那些被巡捕房派了差的差爷们就拦下了路,说不能让杂民闲人坏了洋贵人的兴致!”
“如若是有人生事或是官家霸路我还打算看情况去做个功德与他们理论一二,这扯上洋人的……惹不起,惹不起!”
三人听后脸上都各带讥讽也就明白了,眼下世道遇上流氓地痞你能搏命三分,遇上官家无良也能游行示威赌上把人多势大,可遇上了洋人的事,那就只有咽下憋住,趁早自认倒霉是最上之计,否则你所要面对的可并非那些高鼻蓝绿眼睛的一方欺压,不信瞧瞧,就连前朝老佛爷同在满洲的那位谁不是一副好脸相待却也未得好生相待的!
身后催促而起,老堂倌赶忙驱马慢行,段沅又掀起了车帘再望向降星观几人那边,可这一动便乱,已经寻不再到,坐回之时难免显露出些遗憾
“你可是舍不得你那仙女模样的师姐?”她猛地摇头,咬唇怨道
“我同她也就是个同门礼貌,谈不得要好!更何况她不喜我,我也与她聊不到三句!”
“哦?那是替你师姐撑伞那位?看着他也就你这年纪,再者说我怎么看另两人都不像你该挂念的模样”这下段沅点了头,叹了口气
“他叫李漹,是我观中……降星观中监度长老李元善的门下弟子,也是李师叔家中亲戚托给他照料的远房外甥,和我同岁……”
说到这处她忽然撇嘴往自己腿上一拍,眼中露出不甘,但正因这个脾性温和得有些软弱的同龄人,她在降星观之中才有了个还能嬉笑的玩伴,平日里与同辈们的冲突,李漹虽然自己遇上脾气凶悍的也抖得厉害,却也会尽上份力替她劝诫几句或是报给段元寿
就在这次云七院被翻了个底朝天,他也是唯一没动过拿过的那个,反而还找了个时机在段沅耳旁告知了几个可以藏物的地点,这些她都记得清晰!
“论生辰他还小了我半月呢!怎知就因为早进了两天门,我还得叫了他一声师兄!”
她为何改口茅绪寿有些听着不明,可也听出了段沅跟降星观而今的关系并非寻常,自己有些打消了原本的盘数,打算真与这两人走上一趟才是
“茅道友这下决定去我们那喝盏茶了吧!”王玖镠忽然一句,茅绪寿闪过一丝诧异,段沅却更是皱眉,看了看茅绪寿又看向王玖镠
“他不是已经应下了吗!否则怎么在我们车上!”
王玖镠撇嘴摇了摇头,随后一手撑在坐儿上把身子向茅绪寿倾了倾,茅绪寿本能地闪避向后,被这动作古怪的人用更是古怪的眼神打量了一番,随后他向段沅偏了偏眼睛
“我问你,从始至终他应答过一句跟我们走吗?”段沅仔细回想,这才察觉好似真的没有,随后又一副眼里有鬼,嘴角带笑地盯上茅绪寿
“那么茅道友你可得良心答我,你没说跟我们走,也没说不跟,是不是有打过今日已经斗了一回,不怕再多一回的心思,打算在山脚时给我们送个措手不及的大礼?”
茅绪寿倒是坦然,一声“嗯”,随后往段沅那边挪了挪,王玖镠心满意足地坐正回去,双臂抱胸
“所以说,段丫头你功法确实在这个年纪出类拔萃,可对于察言观色,明了他人心思这块,可真得历练!”段沅一脸不服气,有些带气地问茅绪寿
“你说昨夜不知我们来路你提防无甚不可,可今日我都报了家门说了缘由你还是不肯,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家师!如若是后者,那么你盘算的那一场我愿与茅道友对坛!”
她心中原本对于山脚那邋遢道人的出现叫骂不已,但眼下来看并非坏事,否则这茅绪寿再逃之夭夭怕是真的难寻了!
“我……我只是想先完成师父所托,去罗浮后山的安息地”
这话自然不能让段沅信服,但她还要再问却被王玖镠截下,示意算了,随后那张脸上轻浮退却,口吻也生硬了不少
“山脚之人乃是茅道友欠上贫道的一人情,你能跟我二人同乘一车十分感激,那么我们向你保证问了心中惑,交付了临终托的事便大家有缘再见,你大可安心”随后段沅也脸转一边,不看茅绪寿附和了一句
“你还习过窥心的门路?”王玖镠摇头,眼睛垂下好似自言
“你虽说功法修得出众,可问出这等问题可想而知平日里同那些正坛的一般是一副不行街市不见人的清高样,我没茅先生的清净条件,还得学些察言观色,混世之法”茅绪寿启唇却又咽下
车里一阵静默,任由车外的嘈杂风声灌入,好在回去的路比较通顺,进了城西门时刚是家户楼门挂灯燃烛之时,黄美兰也正将一满楼外的纸罩灯点上,瞧见马车缓缓向门前靠,不禁露出笑脸,还让过路回程的一小木匠挨上了随行妻子的一记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