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244)
就在王玖镠要朝着自己破口大骂之时唇上忽然被那还沾着自己口中药苦的软唇给抢了先机,茅绪寿笨拙霸道地将他的怒气压在自己舌下,王玖镠的确被他搅得神魂颠倒,以至于当他意识到这人在自己背后游走的手其实是一道符箓根本为时已晚,他在定身诀的敕令之中被一把推开,眼睁睁地看着茅绪寿被这扑来的不化骨从后刺穿胸口,看着自己的法袍鼻尖溅上了他滚烫的斑驳。
“别念我,别祭我。”这是他冲向韩不悔撞破毒木的山崖,口中那声三昧火诀敕令大出前的最后一句。
诀散之时法尽人亡,王玖镠两眼空洞地被赶回的三人发力往山下拽去,他想挣脱,却被茅绪寿的那句力绊腕间,化成了满面糊涂的泪水,他无力地吼出一声,回声散尽之时浓雾溅薄,旭日破晓……
树影斑驳,蝉鸣嘈杂的正午,在守龙村那一张张阴郁多年的脸上重新见到那已经如同故人归乡的当空艳阳之时,一个心揣着一截枯败长叶,赤脚带伤的人从檐下躲着,踉跄不稳地挪动到了院中纠缠扭曲的一抹阴凉之下,待得那一口虚弱急促的气息终于平在了胸口,这才屈膝跪地,在一处土翻突兀的新痕之下掘出了一个符箓而封的竹筒。
海潮退了,阴森散尽,那脚旁落着一纸泪痕开出了情花的人却没有松开怀中的那截树干,他抵额站着不知疲惫,对它呢喃自语,吻它万般皲裂。
七月廿二,足足十三日的狂风大雨终于等来了天公的慈悲。雨歇风停,一道狭长的日光在瓦顶与潮湿狼藉的地上割出光亮的伤痕,折腰的细木与倒塌的墙砖碎瓦散落在街道与侥幸免灾的门户之前,人们小心地在夏蝉嘈杂的指挥之下开窗开门,相互几句问候之后又一起朝着拉满了泥泞满身,断气在了水灾里的亡人叹去一声,抹几滴眼泪。
今年的七月水灾并没有去年那样酿成十屋九淹的大灾,但几日盘点之后这广州城中十几日里丧命于此的却是有增无减!一些替着敛尸填埋的短工噩梦连发,信佛的去佛寺哭喊,奉道的则逃进宫庙不愿出来,等到了七月末尾,几乎全广州城中都谈之色变,因为今年死在水灾之中的多为新婚三年之内的男女,他们男的手中都握着一截滴水未沾的柴条,而家中贫寒的新媳妇竟然并非赤脚而亡,她们脚上是各式各样缎面绣花,并无泥水的花鞋……
庙前街难得晴朗的傍晚,几个浑身补丁五彩的孩子在一处安静的杨楼街巷里笑出一串回响,他们在扇扇西洋花样的铜铁雕花门前追逐打闹,全然没有那些一月之前亲眼看到其中一处公馆里被巡捕房抬出了数不清的人骨与腐尸的大人对此处的心有余悸,甚至在街中的一处铁门之后,看到了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孩正独自把玩着一个破旧的皮球。
“你是谁?要同我们一起玩么?”
扎着彩绳长辫的小女孩朝着荒院之中挥手,其余的玩伴也赶忙将头钻进栅门的缝隙去打量这一身红色,粉面黑眼的男孩。
红衣男孩将手中的旧皮球扔下,神情愣愣地走到了紧锁的铁门之后将这七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打量一番,忽然咧嘴大笑,拍掌清脆之间唱出唱出一串调子
“龙凤大戏二九八,青天磊落西南家,龙蛇爬,骑纸马,吹着锣鼓找喇叭,舍下梧桐不归家。”
男孩唱完之后转身就跑,带着一身被晚霞映衬而泛起血浪的红衣背影消失在了一把大锁纹丝不动的洋楼门前。
【番外】
第181章 风潇雨晦
胸口袭上的一股血腥浓重的恶心将困在梦魇之中的人拉进满眼虚无的灰白,翻江倒海的作呕几乎让吴绪涎没再有多余的力气去撕开自己那双黏连的眼皮,他带着梦中那一张残破不全,朝他索命的脸蜷缩着抽搐了一阵,待到自己完全适应了脊骨不断迸出的凉意与疼痛许久,才勉强看清了一个颜色褪得有些黯淡的人。
“还说你要是顶不到半路,宗主就多了一份不算可口的点心。”
顾良潇冷哼一句,将原本手中赏玩的一个已经折断半截的烟杆在炕几的茶盏旁搁下,有些不情愿地赏了他一眼关切,只是这一偏头便让吴绪涎本能地从嗓中迸了一声叫喊,彻底清醒,他不敢多看,像极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家畜一般将身子蜷得更紧。
顾良潇脸上横着的那条黑字的淤伤虽然吓人得很,可他不敢抬眼朝他的缘故是自己在那纸人掀起的滚滚火海里险存的一口气时,出现在顾良潇身后的那个矮小少年再次出现。那人一身道门衲服却似丧服,用一双黑不见瞳的眼睛垂在浑身焦黑的吴绪涎身上,咧开了血色鲜红的嘴朝他一句
“弄坏了我的东西,可得有没死的听我的话啊。”他当时甚至因为虚弱而没有害怕的力气,再醒来便是眼下,这艘宽敞富丽,铺着西洋绣毯的船舱之中。
顾良潇朝他白了一眼,将一盏滚烫的茶水搁到了自己身下雕着鬼面魂头的贵妃榻脚凳,吴绪涎看到之后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随后磕头谢过,谨慎地问了一句
“大先生,肖先生如何了?是弟子该死,不该没听他吩咐同他一齐守着宗主静养的地方,若是可以,弟子希望也给肖先生认错赔罪。”
顾良潇懒散冷眼地听他说完这一番拙劣的探风话,既然人家不喜跟自己共处一室非要见见当年收留自己的恩公,他也无话可说,从始至终他都觉得吴绪涎除了阴差阳错得了本阴山法籍之外早就是个可以丢弃的废物,无论是当初让他进鬼王宗的门还是现在让他趴在自己脚边做条日后也堪不得大用的狗,两回都不是自己的主意。
“他不就在屋里么。”
顾良潇冷嘲一声,这就将托腮的手放下,在吴绪涎满眼疑惑之中起身,将他身后一个贴着黑墨符纸,黑漆描金的方角立柜门大敞开来,满脸淡漠地负手立在柜旁,依旧眼带厌恶地看着比起刚刚看到自己脸上而蜷缩成虫的废物。
此时的吴绪涎已经爬到了一处高脚花几旁边,看到柜中拜访整齐的肖苇并未合眼的头颅连着一段脊骨与脏腑已是连惊叫的力气都被抽了干净,更别提柜中还有一具脐带污浊,浑身血符而封的紫黑死胎。片刻之后他便再昏厥过去,只是这并不是个解脱,因为马上他就被顾良潇的一盏沸水浇头再次喊叫醒来,涕泪满面地磕头求饶。
“下茅哪门哪派没有炼着祖师魂魄,掘坟翻土地找来高功的尸骸铸器修阴的,我阴山一脉向来如此,倒是那些本来也干了不少也罪孽无道此类事的人在堂里念了几天经长出了良心就蛇鼠一窝要替天行道了!宗主的身子是涟先生耗了十二年心血,搜遍了马来亚才以七具火烧惨死的贱民配合四个修为深厚的阴术士骨粉配合七坟土才塑成的,此番损了要想修补自然还得是这些难觅的阴料……”他抬手指向肖苇那割痕狰狞的脖颈
“你、他、乃至我都是宗主慈悲才留下这条命的,如了鬼王宗的门,哪怕身死剩魂也得是宗主来定夺去留用处,我与涟先生都已经快出山了,若不是宗主告知山间还有你这没死透的,你觉得你现在比起他又好在哪里呢?!”
吴绪涎鬓边的汗已经浸透了他前额贴地的那方寸绣毯,待得自己那绝望而闭紧的眼睛挣开之后,才面色灰暗地抬起头来,用一副啜泣溢出的嗓音祈求顾良潇
“弟子感恩宗主救命大恩!还请……还请大先生日后垂怜,弟子定然为鬼王宗赴汤蹈火。”顾良潇的面色终于有所缓和,他先将自己领口的扭子松了二三,随后在吴绪涎身旁蹲下,手一发力,便将他身上那件不知是谁给替换原先的素色薄里给撕破了肩袖,而后从这破口探入,吴绪涎强忍着他这唐突的力气给自己这副细伤布满的身子带来的苦头,怎知顾良潇在凑到耳旁之时往他胸上的那最能牵动浑身的凸起狠狠一捏,他便再也咬不住已经近乎碎裂的牙关,伴着腰间发力的抽搐尖叫出声。
顾良潇没有松手的意思,只是贴到了他耳旁细声训*道
“你要还记得你进到我屋子里看到的,便晓得自己日后需要做些什么!这也是宗主的意思,若在船靠了槟城之前你能从我手里过了这入门的考验,日后鬼王宗的富贵有你一份。”吴绪涎瞳仁一缩,这就将那已经握上顾良潇前臂的手缓缓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