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138)
如若没有等闲倾里的九死一生,那王玖镠这会儿是高兴的,可他不曾想自己动了个心思想借玄黄堂与闽地高功的手废去这些一路纠缠的,反倒还是在等闲倾里险些丢了命,甚至也拖累了段魏两家兄弟妹,而那出现得恰好的毛诡与他拿出的东西也好似也能置疑一二。想到这处不由得心上起毛,赶忙再问两人到底还出了哪些险事
利事接着来说,吴巽因为玄黄堂受袭之事而决定不过满七,甚至连头七都未到就将陈带白埋了去这等不孝至极的骂声才刚到丰州,当他夜里就卸了自己身上的孝麻与王骞如回到了王家大院,而且非折腾着去住茅绪寿住的那间杂间,让原本已经钻了被窝的不少下人只好匆匆披衣起身
王玖镠听到此处却笑了,他接过九司的递来的那杯以绵袋裹着,特意接他的大红袍,喝尽之后往身后软垫一靠,终于可以卸下了一路的紧绷
“是那天夜里家中也遭了东西可是?而且还是从中院里那杂间方向入院的吧”九司与利事互觑一眼,齐齐地点头,两张嘴争先恐后地想把那夜如何惊险说个详尽,王玖镠赶忙将这乱成一锅的嘈杂拦下,抬手向着年纪稍大的九司懒散一句“你说他补”
那夜折腾完时已经是敲过了子三的更,可那在玄黄堂公然起坛袭人的暗中人,却没打算让王家大院上下齐齐疲累得该一觉到天明,挨着杂间最近的是负责库房上下的三人,其中一个叫涌泉的听到了吴巽那屋传来了重物摔地与谩骂的声响正要起身去看,怎知刚燃了蜡烛,便被吓摔了地
不知为何与他通铺而睡的另外两人这会儿也起了身,他们衣着单薄,赤脚踮地地直勾勾盯向自己。就在涌泉喊出救命之时,这二人猛地闪到他身前死死掐在颈上,当吴巽收拾完了被放入自己屋中的两个炼魂之后赶忙救人,出手狠辣地将其身上的阴魂打退
“涌泉哥可真是命大呢,你就说平日里要扎鬼门十三针的,哪个不是到了七八的时候还没动静也就告了亲眷准备寿材了,可老爷没罢休,愣是到了第十针时人提上了一口气,昏睡到了昨日终于醒了,吃了四碗的饭菜呢!”利事还出手给王玖镠比划了一下那海碗的大小,王玖镠稍稍松缓面色,九司也却依旧紧绷无笑地说道
“紧接着家中该醒了的都醒了,二爷急忙给医伤的屋子还有女眷们的屋子辰砂血符上了门,也让咱们这些都集中神明厅各抓了盐米在手,我们也不敢开窗开门,就听到四面八方都是鬼哭鬼叫的,起先都是二爷与吴少爷的声音,而后不知怎么的铄哥也出去了,还没多久功夫就听到吴少爷骂他帮倒忙的,我与几个满了十六的都坐不担心得很就出去了,瞧见他们三人都已经破了袄子流了血!”
王玖镠点了点头,好在说几人都是些皮外伤,吴巽虽然重些但也没哪个要命的,本以为这就是这两人所言的‘大事不好’,怎知利事接着又给他说起
“昨日不是段小姐予茅公子一同先到的嘛,还有那位师傅,他还给我们这些说起了不少比《败西传》还精彩的故事,可就在家宴的时候吴少爷打趣了段小姐一句,这就惹了茅公子差点和他打起来,还是二爷和老爷各拉一边的劝才没打起来,段小姐也与吴少爷斗了嘴,最后闹了个各房分了小盘菜吃”利事怪九司说话怎的如此空乏,自己赶忙凑近了王玖镠一些,又是拍腿又是比划地说起了他们口中真正的‘大事不好’
王夫人在那夜王家院遭阴袭之后就没得好眠,恰好娘家小妹收了提亲的三书六聘,自己这个做大姐的自然得回去帮忙备嫁,昨日的家宴便变成了一群道门旁通的聚席一般,本来还是其乐融融的长幼同欢,可吴巽几杯‘丹凤酿’下肚之后嘴上无忌,瞧见似乎无论王家的下人还是主人都对段沅格外照顾客气,这就随口来了句不如让王玖镠下聘先纳房侧室,这可把听着的王玖镠呛得猛咳了得险些喘不上气
“段小姐听到后也被汤水呛了哥这样的,茅公子让吴少爷慎言,怎知吴少爷有些酒劲冲了头,就说咱们家而今可是旁通之中数一数二的高门大堂,那么妻房也就该与其他大户那般要门当户对的富贵,还说而今世道多艰,修行不是要考量生计就是得与洋人军阀抢地头的,一个个高功仙长的喊,其实是哪等货色都心知肚明……”王玖镠稍稍平复了气息,再喝尽了剩下半杯
“段淇琛定然是觉得这人无理至极,既贬低了自己小妹又有辱他师父之嫌对罢?”两人又齐齐点头,王玖镠苦笑,摆手让二人接着说来,利事毕竟是他房中的,也就比着九司更不拘束一些,他将壶盖一揭,给自己灌了几口壶底剩下的茶水,随后将那厚重的棉袋塞去了九司怀中
“毛师傅从午后进门开始便喝下了咱们家添了药酿的好几壶‘归元醉’,饭到一半便被搀回了房中,席上当时只有二爷一个长辈了,段小姐不满吴少爷让自己弃了修行嫁个悬殊门户;茅公子则是不满吴少爷话出狂妄,轻贱段小姐只能为人家妾房,总之乱得很呢!他们几张嘴巴都长了刀子一般,咱们也不好去劝,随后就到了院中,不知为何明明吃席呢,竟然还能从身上掏了法器”
车轮逐渐放缓,王玖镠下车时恰好遇上了茅绪寿在帮忙院中换置年灯的下人,瞧见他后,当即从梯子上一跃而下,还踩上了自己的鞋背
“你若要娶她,就得是正妻!否则,我无论生死都不会让你安宁!”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这人已经快步往了中院跨门那去,王玖镠顿时火冒三丈,叉腰就往着那背影骂去
“你们这群是集体煞到了什么东西啊!我一夜不在罢了,这刚落地就被说了媒,自家门前还遭了你这莫名其妙来骂!我是招谁惹谁了!”他手一叉腰,朝着那一身补丁的背影打开嗓门骂道,惹来了不少家丁小婢掩嘴的笑
他一肚子憋火地与还未去往医堂的王骞如问了安,顺带将自己打算今夜就携着毛诡去养尸山住下,王骞如虽然觉得礼数不周,可昨日趁着毛诡醉酒时号过他脉象已是外强中干之相,也就勉强点下了头,又为了躲闪自己为何晚归一日这问,他赶忙称乏,片刻不敢多留地出了主家小院,还与听说他回来,而过来寻人的段沅撞了正着
说是来找王玖镠,可见着人之后她却喉中犯堵地一字不能开口,王玖镠猜出了她心思几分,两人快步无言地回到了他的房中,王玖镠又将利事打发去给浴盆再添烫水,四下终于没了人后,一把摸上了她的头顶
“你若真乐意,无论他如何,你都可以来我家当小姐,我定待你是自家小妹”段沅摇了摇头,眼睫垂下看着自己那绣团的鞋尖,这还是头回进王家门时万夫人亲自挑的
“我晓得你对我无意,只是……我忽然想到,你为何在晓得了我是段元寿的弟子之后还如此帮我,我与他……我们也给你家里添了不少的祸,你又不差金银的,如此一想,师父留下的再多也该是他的,这么一来,我的确没些什么能答报你的”王玖镠先是一愣,随后放声笑了起来,从八仙桌上那嵌玉的八宝盒里抓出一把酥糖塞给了她,段沅抬眼后有些不知所措,他眉眼忽然变了个人似的,那是几月一来从未见过的一种和煦,甚至让自己想起了初见段元寿时的几分
“你不也救了我么?这种并非钱数的相欠相抵若容易算得清楚,那还有阴阳司哪些事情!你我师辈若是没有相欠,又怎有今日的这些……”他忽然抬手,在段沅前额一弹,话还未完就往着盥洗室去了,而段沅则心中透亮不少,这就将那一把酥糖捏紧,低声地朝着他所去方向道了声谢
那不断升腾的浓白蒸腾滚滚而上,王玖镠仰头而上,瞧着已凝上了水气的灯盏,缓缓地将挂满了晶莹的白滑抬肩举起,他瞧着皮肉之上已经结痂的刮擦,还有几道是漳州那楼里吃下的亏,每一处都记得由来,可他却似乎有些忘记了自己往岭南而去的初衷
他瞧着自己的手臂,瞧着自己也成了这些稠白的潮涌而起的源头,忽然指间一曲,却抓了个空,这些轻缈过于狡猾,即便仅仅掌间细窄的缝隙,也能成了一条逃离自己的生路。睫上凝起的晶莹越发沉重,太不堪重负地将眼一闭,将头没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