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103)
“神殿皆从内锁上,几个用于存放香烛、值门弟子的睡房以及前院放置杂物的小间虽未锁门,可每一处都毫无缺漏,皆与我离开之时的日常无异,甚至地上连多个人的鞋印都没见着!”
几声嘶长的鸟鸣在瓦顶而起,三人沉默在驰道中央,实在太暗,王玖镠自以为能与夜蝠平齐的目力都没能瞧清这些好似在耻笑他们,扑翅贯穿在头顶的“黑东西”,只好先安慰一句道
“果真得眼见为实,眼下可知降星观大门敞开其中无人为真,可被人蛮横闯门,观中弟子仓惶出逃想必就为了谣传”
段沅自然也想到了这处,只是如此一来更是阴森迷惑,好好的降星观人一夜之间没了踪迹,甚至也没进城乘船,就好似平地消散一样,她从未想过这等平日里听多了的乡野怪谈会发生在曾经的师门之中
“中殿还未去瞧,那里有书楼与‘五主’的居室”
王茅二人这就有些疑惑,为何降星观的书楼在中殿而非后院或是山中独立之处,要知道这书阁可也兼具了观主授业秘法与自身精修之处,这还有着‘五主’的居室,岂不是更添嘈杂,但二人皆没问出口,这就随着她往大殿北侧那青砖云柱,彩画琉璃的《道观醮乐图》与《九天紫府本神绘》的华美画壁之下入了月洞,只见中院也是同样的驰道笔直,俨然有序,那两叠的书阁阑额描金名为“不宽堂”,也如同神殿一般被从里下栓锁门在内
王玖镠已知还是如此,索性没随二人上阶,倒是在不宽堂前仰头去望起那黄绿蓝的三色琉璃彩瓦,还赞赏了一声屋脊之上那傲首朝天的大鸱很是妙哉,趁着段沅还未责备出口,这就往了一处房门半掩的平房而去
他提灯踱进屋中,这厢房一分为二,前堂窄长,桌案与多宝阁上皆是册簿与书卷,甚至墨香还未散去,他随意一瞧,大案之上墨虽干涸却墨香尚余,一册工整字迹的香灯耗损记录在上,便晓得了这处乃是观中“殿主”的执公小室,这就掀了厚帘往后,卧房居室不仅整齐无缺,甚至连柜中衣物都很是满当,他心中起了毛,这就出了这处的房门,恰好茅段二人也齐齐跨出门槛,三人相互一觑,皆是摇头
“我怎的觉得眼下简直比流言还要晦气”段沅不由得抱怨一句,‘五主’房中乃至这中院各处依旧没个收获,三人只好再往后院而去,那便是弟子与高功们的厢房,以及一处弟子们不可随意进出的茶室,虽说是茶室之名,但段沅却说那是葛沁的居室,观中高功仅可在茶室前殿面见观主,而葛沁的居室,则是在茶室之后,石阶之下的“挖地三尺”处
“那我们去瞧瞧观主处就是,想必再一间间去看也都不会有个收获,反而白耗力气。”
茅绪寿这就脚下一偏往了那处檐下宽敞的“净月间”去,段沅虽说不是情愿,可王玖镠也随着去了,也就只好跟随两人,一来是从前殿走来她所见让她多少有些惧怕,而来则是就如他们白日的分析,观中的人腿脚灵活可以自行下山,但葛沁每次见人皆是两三人搀扶还颤巍得很,坐站皆不能久,能将他挪出净月间一趟,怎会无人晓得!
这净月间的樟木雕门依旧是半开的模样,三人前后而入,王玖镠索性胆大地将纱灯的火种借燃了屋中的灯盏,虽说灯油已经凝结风干大半,可也让三人一路吃力的眼睛有所舒缓
这茶室木香茶香浓郁,期间陈设更是黄檀的茶桌,小叶樟的榻,八仙过海的华雕在茶柜之上栩栩如生,茅绪寿随意启开一处柜门,恰好是陈设茶具的那处,盏盏皆是色泽通透犹如玉质,一看便知定是相待人上之人的准备
“既然此处不给小辈弟子进出,你又怎知观主居所在地下?”茅绪寿这就把王玖镠燃起的那几盏房中灯灭下,屋中又暗下不少,仅能靠着各自纱灯映出王段有些不情愿的神情
“自然是师父告知了,他每次被师公召来都会给我带回些茶点,我也没个规矩,这些年让他说了不少净月间里的事”
“有所无礼”茅绪寿又一次指责道,段沅却没恼,反而挺直腰板仰了下巴,这就语调阴阳道
“这院里没人没鬼的,你说若是没我这个‘无礼’的执意跟来,怕是凭着你们两个得明日日晒三竿都找不出些名堂罢!你有礼,怎的我入观近十年也不曾晓得你是哪个,更不见你省亲而来呢!”
说完这就绕开二人,竟上手去扳那在屋里雕木太极先翁图,一阵作响,这竟是与玄黄堂那暗室一般的路子,雕画做了门板,只是从纱灯透出的光瞧见,这并非一处狭窄,而是其中假山小景,盆栽花草错落有致的四方小院
三人前后而入,院中央所铺地的雨花石与驰道相同,深浅错落而成一阴阳鱼极元,在两角假山中央便是一扇千顺将军活灵活现的雕门,王玖镠先一步走去推开,与其余房间一般轻而易举
“葛观主定然也是不在的,虽说眼下古怪,可没见人也未必该往坏处去想”说罢这就先二人一步进入,这门后便是两人宽窄的步阶
前后错落的脚步高低荡出回响,却没谁敢轻易言语,等到了阶梯末端,便瞧见了一扇有瓦带梁的棂星门,只是通常此门都是红门青绿瓦,而这处则是墨色的门板与门柱,其上琉璃瓦虽是好手艺的烧制,却也与一路而来降星观之中有些格格不入的清素,哪怕是小富足的人家修葺院墙,也都乐意多攒借些银钱去购置些有云纹或是花藤的板瓦充足门面,毕竟十两银子七两门,这是老理传下的体面
“我觉得……有些渗人”段沅甚至后退了一步,这话王茅二人自然晓得因何而出,从降星观大门起始观中三院
那神殿自然富丽,可哪怕是小间杂室的门面也都瞧得出是有心思的布置,但在其上那么个其中茶珍木贵之下确是如此的朴实无华,便是应了道门之中“大道归简”之礼,而这么个布置的用地,则是后人弟子为道门高人修建阴宅才会遵循的……
茅绪寿踱步向前,一手触上门板轻轻推出了条缝隙,这处也没上锁,这就没回头低言一句“兴许我们多虑了”可当他将这左右门板齐齐大开时,段沅本能地惊出一声,只瞧见这进门的神明厅处神龛之上无神尊,墙上的雕版也蒙上了黑褐泼溅的干涸
王茅二人皆已各自持起法器,因为惊吓的那处乃是这神龛之下,一个腰背挺直却垂头向下,身着墨色粗布长褂,脚下已是一摊尸水爬蛆的男子
茅绪寿虽没轻易跨到门槛之内,却见着这人死透了反而松下了精神,这就转头问向段沅
“你见过他吗?”段沅自然猛摇起了头,还瞪圆了眼睛口中还呢喃着“怎么会”因为若不是段元寿告知,凭着那茶室里仙翁雕画的沉甸,即便是有弟子进出清扫,也定然不会怀疑是别有洞天之处,如此一个陌生背影,穿着粗陋的死人,怎么就出现在了这处
茅绪寿点了点头,这就将黑木匕首反手而握一脚跨进,王玖镠将段沅挡在身后也进入了去,三人转到此人正面处,王茅二人齐齐发力往这亡人肩头,一声闷沉此人后倒在了尸水之中,未被压上的尸蛆这就一拥而上,爬上了这张青黑凸眼的狰狞脸面,茅绪寿左右活动着脖颈打量这亡人,轻蔑就道
“他想必就是我由气追魂的那个了”
不得不说他起坛的是白费了,这人脖颈有两处深见脊骨的切口,而且魂魄被人施术捆于躯壳之中很是痛苦,而段沅这就已经从后面查看一轮回来,摇头以示再无他人
第84章 丧服人
王玖镠忽然搭上了段沅的肩头,眼睛却不曾从这死相惨烈的人身上挪开
“你可猜出了些什么?”段沅眼下头脑混沌,正大着火气,也掏了自己的师刀在手,冷冷答他
“你是想说,降星观里的神殿也被摆了那尸油灯阵?否则这人怎么赶在此处施阴毒术法还未被神明震慑”茅绪寿瞥她一眼,这就蹲下身去,扯过神龛之上亦是血迹干涸的经文撕下几张,以此做为隔档,掰开了这亡人一处盘扣,扯出其中枯叶色的粗麻里衣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