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142)
拈了褂摆,他小心翼翼地踱步下坑,来到了几口平躺捆着法绳,这坑中寿木皆是四面以血书符的棺木所围绕,他满眼怅然,停在了唯独有一口半截埋土,这会儿正如困兽入笼那般挣扎欲出的槐木大棺前
借着稳魂灯燃了香炉之中的香粉,以符纸醒器那老旧的法铃,四长短地持诀摇起
“这痛苦不是你自寻的吗,那你现在这样闹我是后悔?还是打算怪我所作所为是覆水难收的大错?”他口吻很是不耐烦,边摇铃上法边冲着这口挣扎之间棺板缝隙扑响越大,也将周围几处棺木传染得不老实的大棺斥去
那棺中的活物似乎被他的话激得更加恼怒,他只好又持诀念念,咬紧了牙关换了音律,只是他眼下的身子哪顶得住这等极阴的密法,本来还该再换几回长短的铃响刚摇过半,他已是头昏眼花,腿脚发软,难受至极,但想到了这口大棺的板盖今夜掀开可是自己共同丧命的功亏一篑,当即借着最后一丝清醒发力在后槽牙之上,咬破舌面,以此疼痛换来了一点精神
他强撑脚下单膝而跪,一手摇铃,另一手企图将那嵌着七星钱的小剑摸来,可到底力不从心,就在刚触到剑柄那刻便又是两眼昏糊,满心不甘地还是被那变作了千斤沉的脑袋压着后仰要倒
“神明归天界,地煞入幽冥……吾奉祖师镇妖邪,百无禁忌法无边,敕!”王玖镠并没有帅的个后脑开花,因为就在他彻底昏天黑地的刹那间就从背后被一双烟丝焦糊的手托上了后背,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这就感到头顶掀起了挥旗的风与极快的敕令齐齐而出,惊慌得忽地气息由丹田而起,自行扑前以两只颤得不行的手臂支撑,撕心裂肺地咳出几声
毛诡浓眉倒竖持诀立着,只见无数原本在这山中起哄杂闹,唯恐不乱的阴魂在片刻静默之后,竟然漫山遍野地朝着这后山的养尸坑扑来,他们的叫喊依旧让人难免头疼骨裂,毛诡也不由得把牙关咬德更紧,他脚步两换令旗跟随,最后以持请鬼诀的手朝着那已经在宽缝之中挣扎出了几根未腐的指头,得令的阴魂们如风迅疾,这就将这口大棺团团围住,朝着棺中的东西大声嚎拼力,王玖镠再抬眼时,已经看到原本不老实的大棺重回了自己刚来到时的情形,虽还是躁动不安,却也还在法困之中
“南传……南传茅山之中当属破衣教的调冷坛能与阴山抗衡……今日算是见着……见着神威了!”王玖镠其实还是头重脚轻,可他吃力摇晃地站稳,是因为毛诡出现在这里,于他而言与棺中未功成的毛僵破棺而出是无差的灾难
毛诡将手里那面骨柄黑面,符箓陈旧不堪的令旗狠狠往地上一掷,王玖镠不敢与他平视,只好假做欣赏起这在败西传威风凛凛,招来过庐江县半数下坛兵马与八里野鬼的“鬼风飒”。王添金曾与他讲过,那些话本之中说错了一处,就在七圣与不化骨刚战得混乱之时并非孙三康先调来的冷坛帮手,而是毛诡利用着那盛京出马僮身柳允隆请得与自家老仙儿‘柳四爷’缠上这不鬼不妖的东西时,以掌心血醒旗上术,几乎耗了自己八层的气力,这才让冲在前头的降星观而来的师徒——段元寿与葛沁躲过了致命一击!
毛诡眉眼并未平和,他不紧不慢地走到这垂眼而下,宛如醉汉般岌岌不稳的王玖镠面前,忽然将手一抬,王玖镠便满眼昏花地再次重重摔地,眼中的灰黑褪去之时,一侧面颊也泛起了痛麻的热辣
“这一下,打你的心肠狠毒,也为所有还持重着伦常德行的修阴者打的,你可不服?”王玖镠实在力气使不上,只好点头以作回应,而后忍受着骨中而出的疼痛在毛诡脚下磕头为礼,以表明自己造出的这滔天大祸
毛诡怎会轻易解气,他瞧着自己脚边的王玖镠狼狈窝囊的神情又准备一掌补上,可是刚将手抬上一半,想起了四年前的种种与一个登船之后笑得如同诀别的人,还是作罢了,而那已经将脸扬起的等了半天没见痛苦落下,这就单开了一边眼睛,谁知毛诡已经面朝了那口大棺,手里还揣起了自己散落在地的七星钱小剑,端详了片刻之后忽地以利刃那面划开了自己左手两指,将自己指腹鲜红逐一点在阴阳交错而嵌的七星钱之上,这就踏起了罡步,口诀响亮
“吾此剑非凡剑,斗星灿烂指天罡……指神神降临,指鬼鬼灭亡,奉请老祖降下坛,神兵火急如律令,敕!”
这声敕令之后他将短剑投到了棺盖之上,头顶上混沌的浓云忽地也闷响起来,那些围着大棺的阴魂们齐齐戛然而止,随后仓惶地四下逃窜,毛诡赶忙拽起了王玖镠的后领,这就托着他跑出数十步,才没跟着那被落雷劈中的大棺一齐遭殃
这一声落下的霹雳让原本晦暗难见的山地映得青白大亮,不偏不倚地就落在这半截竖着的大棺之上,大棺裹在了青白之中摇动大颤,将掩埋周遭的土地也连带着割裂出了长虫爬出的长缝,王毛二人各自以手捂耳,可还是耳中天崩地裂,五脏齐颤,终于熬到了这天怒般的青白彻底散尽,王玖镠喉中一阵翻腾,一滩鲜红溅上了毛诡照路的那盏马灯边沿
他开了一把嘴边,顾不得浑身骨头的疼痛摇晃起身,踉跄着走向了那口大棺,咬紧牙关才没因那焦糊的腐腥惹得再吐出一口,绕了一圈,除去棺上的纹饰多了些焦糊之外并无太大改变,一动不动,若不是地上裂开的土缝与其中被翻出的已经焦黑的残骨,料人也南信这等死物会是不安分的
他心中定下许多,已两只还有些许打颤的手拱礼谢了毛诡,毛诡已经从自己那破旧衲服的腰带上撕下一截捆上手心,王玖镠想上前帮手,却被反手打开,二人上到坑上就地而坐,毛诡掏出自己的烟杆舀满烟丝,一缕袅袅轻舞扬上,朝着那大棺的方向轻盈而去
他眼睛没有偏转一下,从自己的布挎之中掏出一个短小的竹水筒子往边上一甩,好在被王玖镠接了个正着,也没多客气地这就启开喝了个干净,那是极浓苦的茶
“你觉得,就凭你这不足二十年的修行能镇下这个?!放干了血或许也行,还能让你这山里的兄弟姐妹吃顿好的!”毛诡嘴上严厉,可那瞧着大棺的眼睛却已不是刚刚的竖眉怒目,呆滞平静,目不转睛
“给您添了那么大麻烦,弟子该死……”他话还没完便被毛诡的冷笑断下,仅仅这一会儿功夫那斗中的烟丝竟然已经所剩无几,这就又被他从烟袋里添了一撮,王玖镠心中暗叹,这得是拿着烟丝当米粮的烟鬼罢
“你的确该死,可也不只你一个!当初七家说好了那不化骨棺椁里一样不拿一样不记,可结果都没胜过那个贪字,珠玉金银拿走炼器修行的也就算了,这个可真是胆大,把那半本炼尸术和镇棺的七星钱给捂着回来了!你救段丫头是因为心里存愧罢”王玖镠沉默不语,毛诡不得不用手肘往他上臂一撞
“是你自己说,还是等天光大亮之后被各家盘问?”王玖镠干涩地笑了起来
“当然是全盘告知了您啊,您若是不打算替我瞒着,即便找到了这处也大可站在这处看我如何自寻死路,何苦还以血醒器替我镇下!只是弟子想先问一处,您似乎也不是从今夜上山才对晚辈起疑的罢?”毛诡终于动了动眼睛
“你不在那日路上我问了阿淇与段丫头是如何遇上了你的,听了你们近两月的大概,老道我还能怎的相信这是机缘所致,刚捡回条命时五家就已商量妥当,要保得宫庙安宁与弟子后辈,就必须得决裂在市井嘴里,还需想方设法,不让你们之间相识为友。你小子刚到岭南就遇上了当年那东西于段丫头,也就能诓些不灵光的脑袋了!”
毛诡说着激动,这就拿着烟杆朝着王玖镠比划,王玖镠却笑得坦然点头,将自己褂袄上的烟灰拍了去后便将这大棺的由来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毛诡,毛诡听完后苦笑摇头,心中生气了杂陈的五味,这就将烟杆在身旁磕灭,王玖镠虽坚信他是有意给自己瞒下,但外界那些虽此人阴晴不定的,还是不敢全然不信
“一晃快要五年了,两个成了死鬼,就剩下了我,当真是麻烦得很啊!”毛诡不知是自叹还是说给王玖镠,王玖镠思忖片刻,忽地挪近了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