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132)
“你刚刚路上不是还问过我那丰州的王家为何收了王添金么,那你认为,你我二人这副惨败的晦气去同门堂口宫庙里会是如何,咱们被那个两个时辰里打得险些都没了命的,你能瞒得住吗?!你既然晓得王添金一处处地遭了多少冷眼,也就不该拦我啊。再者说,咱们还有洞府,再过不出十年,咱们师徒四人定然能再让等闲倾重归城中!”
黄宝洪已经咬唇强忍下自己那满眼的湿热,二人沉默一阵,他终于在眼角淌下的那刻松下了手
五郎倒像的小尊被二人燃香顶礼,随后任由着龛上的鬼尊低吼起风,黄魏二人不紧不慢地布置好法坛,黄宝洪替魏宝淋系上五莲法冠,披身法袍,又将魏宝淋那响片铜绿,满是符箓的三股叉郑重从袋中亮出,过炉之后行护法礼,交到魏宝淋手中
“师弟,翻坛此术可是难得一见,你可别看漏了去啊”魏宝淋露了笑脸,随后又郑重起来,炁聚手上结印起诀
“奉请翻坛张五郎……一翻翻得天地动,二翻遍地百草黄……”
只见魏宝淋一身彩绣赤色法袍大袖挥舞,随着手印口诀的变化脚下紧跟着梅山法步灵巧如舞,两个时辰后等闲倾门前两侧的人皆感到脚下之地大动狂乱,当即纷纷跑出跑远,一声闷重带起滚滚黄尘,远处的人只见等闲倾房倒屋塌,又传出了一声浑厚的怪声,像极了冬日里在城郊下山抢食的山猴,这是清远城中的大多数人都听过的
一声哐当,一盏珐琅花藤的茶盏在地上破碎成了几瓣,吴绪涎的眉心睫上还沾黏着杯中的茶叶,他双膝跪在一地碎瓷之前半身颤颤,虽说满胸满腹的不服,却又是既不敢抗争半句,也心虚不敢抬眼而向已经气急败坏的刘濑吟
这个德高持重,中予人正道大修眉眼的水元观观主此时已是咬牙切齿得面色三变,将一把跟随了自己三十来年的七星剑拿起几回又放下,吴绪涎本以为能得一丝转机,却在抬眼与自己恩师相视那刻等来了句
“你走罢!你我师徒的情分,尽了!为师对不住你茅师弟,信了你这个孽障!”他本就因顾虑自己猜想成真而将观中众人都支开,就连贴身的小童也去了后山,在刘濑吟看来,这是师徒一场最后的情义,可在吴绪涎而言,这便成了他歹心更涨的起始
他感到一双手上了自己的肩头,这人在他耳旁说出了他的嗔怨愤怒,随后这人捏紧了他的肩头将膝盖直起,又将紫黑溃烂的手臂覆上了自己的手背,这就将刘濑吟留于供桌之上的七星法剑握到手中,毫不留情的朝着那绝情的背影怒吼刺去……
“你为何就不能宽待了我!”
一声大吼冲贯穿了屋里廊道,甚至震上了临街于仓边路的窗户,惹得叫卖白薯的走街贩子被吓得肩头一耸,两三个肥硕的白薯便从筐中滚落,比着人快了许多先往了仓边西路的街口先去
第105章 祝由堂
三哥一众待着的立领人赶忙把这从床铺上猛然而起的吴绪四肢按死,此时他脸色青灰,瞳仁不知所踪地眼白翻上,力气更不似往日,即便是四五人发了狠,也仅仅勉强将其稳住。
那阿四看着黑蓝的血线从其眼下如树根一般开散蔓延,惊恐得松下一个分神,这就让吴绪涎得了空隙将他与另一人甩到了墙边柜上,肖苇口中骂了一句,放下持诀的双手将吴绪涎脚边的香炉里烟渺紊乱的线香倒插,随后一张黑字带着血法印的符纸借灯火燃起凭空书符
“五阴速来,五鬼听令,阴山老祖急急如律令!”肖苇敕令而向,这就将那燃了半截的符纸塞进了吴绪涎的口中,他一声令下让原本压制着的人躲闪开来,这才勉强躲过了符纸入口那一刻这眼珠翻白的不人不鬼再度发力,就在吴绪涎持平了手就要掐上肖苇脖子的分毫之间,肖苇持诀抵上了他的眉心,一声呵斥,竟然没让吴绪涎碰到自己,人也更加古怪地瞬间变了没骨头一般瘫软地倒在了他那双锃亮的褐色洋鞋边上
几人又手忙脚乱地将这已经半身爬上了枯杈般黑线的人抬回床上,肖苇朝着一直躲远的德福使去眼色,德福赶忙手提一陈旧却精巧样式的小官皮箱坐上床沿,除去那三哥之外的几人皆有所惊讶,因为这皮箱一开,便是医馆里的银针瓶罐,满是浓重的药味,更是想不到的便是这在华宁里公馆做总管和账房的德福叔,竟然掏出了黄符纸,蘸着一股苦味冲鼻的黑褐药水也手上掐诀念念地书出了一道潦草的符纸
“去接杯茶水来,我在伙房煨了个炉子”阿四赶忙往着伙房去照着吩咐将一杯滚烫的清茶端来,德福叔也借灯燃符,手上再换手诀,这就也念起了诀
“坛上降临祝由祖,神通变化广无边,方便法门开百万,苦苦妙药有千般……”而后将符灰落到了茶水之中,又让这几个各摔得浑身还疼的人再将吴绪涎扶起,捏开了嘴灌入符茶,待得把人放平之后,只见那半身的黑蓝竟变浅了几分颜色
“你们饮茶去罢,两刻钟回来!”肖苇燃起洋烟卷瘫坐在屋中唯一一张软椅上,几人也不敢多问多瞧,这就退出了屋子,待得一阵哄乱的脚步声远了,肖苇这才吐了个烟圈,瞧向了正在吴绪涎的穴道之上斟酌施针
“先生何必救下这个后生,想必大先生也定然是不满意他的表现的”肖苇却笑了,自己给自己倒来一杯热茶叹到
“那你错了,大先生对他是怜惜的,不然也不会把‘一晌欢’让我给他”这句一出德福险些失了分寸将针落地,也就猜到了地下那位的盘算几分,赶忙也笑道
“一门一派若想恒久,也是需要些跟随领袖的,如此一来这个小子既习了阴山的法,又处处为您着想,的确也是好的”肖苇点头,仰头而向陈旧霉斑的房顶,又补上一句
“那两个,怕是再不用了完全,他们就该有自己的打算了”德福偏了偏眼睛,应了一声后便专心医人,二人静默屋中,各有专心地听着还未及傍晚就已猖獗而起的北风
这风竟在午后就起了,几个被肖苇打发出门的都不禁起了寒颤,三哥感到自己脸上那陈年的旧疤都被风刀刮得隐隐作痛起来,不禁感慨自己已经离家七八年,南洋那四季无差的太阳,当真是将人的骨头里都暖得忘了本,这就已经对曾经生长了二十多年的岭南水土不服,活脱了一副外乡人的模样
“三哥,那德福叔不是个账房先生嘛,怎的还敢舞弄起大夫的东西,他那画符的本事是先生教的吗?”阿四还在揉搓着他撞得生疼的腰背,刚刚回头瞧见已经离了那九号的破楼挺远,这才敢打听起来,另两人也是没多大好,吴绪涎发狂而起将他们窄袖口上的纽扣都拉扯掉了,眼下袖中灌风,又不能如长褂旗服袄子那样揣手进袖,这就齐齐躲到了他身后,盼着行在前头的能让自己少挨上点风刀的折磨
三哥在脑中翻了一遍,这才想起了自己如同他们入了鸿禧年纪的旧事,当年他与几个同乡是街面上游荡的混子,清廷与共和军成日的抓丁收兵让其中为首的那个想到了个路子,他们但凡撞见了招兵买马的便上前报名,拿了预支的那一块半的军饷与给家里三斤眷粮的白面之后便寻着往大本营而去的契机逃跑回佛山,三五次下来,竟也过了几月不用睡醒之后灶头空空的日子
可这样的好事也非天天都有,在光绪三十一年时吃完了余粮的五人便打算重新干起骗军饷的勾当报名而去了一处为共和散军,怎知就在逃出的那夜他们遇上了前所未有的事情,虽然此前也有被军营哨岗察觉而追逃的时候,可这一回的营地里在傍晚时来了一位长官的故友,那是一个黄黑脸色,腰圆矮个的道人,而三哥兄弟六人正是商量着在今夜设宴款待的漏夜寻后山的路返回佛山,怎知不仅仅被哨岗察觉了逃兵,还遭了那个道人的邪法追击
几人奋力跑向山路不敢放慢半步,却诡异地先是齐齐在耳旁听到了那道人的细碎声音,随后倒吸一口进了牙缝,互相一问,皆有一根针扎到了自己后颈的痛痒,随后越发地头脑发胀,天旋地转,脚下最快的龙大竟然看到了这荒凉的山路之上忽地多了许多衣衫褴褛,皮肉腐烂的行路人,与这些人擦肩而过之时瞥去一眼,竟看到了经过的这个眼中凹陷腐蛆爬出,用以无唇肉遮掩的牙齿笑向自己,他当即吓得被自己绊到在地,还被没能及时避开的六强给绊得肚上挨了一脚,那一回,六强与四福一个被副官的洋火轮打穿了脑袋,而另一个,而另一个则忽然停了脚下呕吐起来,再站直身子时,竟然眼中翻白开始狂笑乱叫,被一群身上腐烂,没头缺眼的推搡着往了山崖边狂奔去,该是粉身碎骨在了阴沟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