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215)
“上回多有怠慢韩叔,出去之后你可得跟我回盛京住上一阵,我是个倚着四爷的废人,有用的不会,可是鉴花品香,哪家酒香菜好的,倒算敢自诩行家!”
说罢他放下了那千里镜,而其余人或多或少地与王玖镠一样都斜眼到了茅绪寿身上,好在他神情还算平静,毕竟有了刚进守龙村那一场鸡飞狗跳,怕是柳萑这番轻浮话又让他想为段沅出口气
柳萑一抬手,只见那在句容宴席上拿出过的宝葫芦系着彩绳从掌间坠下,他张口并没有念出法诀,而是忽然伸舌出口,从舌间发出了嘶长阴沉的声响,随后在他指间落在的那处瘦高的树影上面的几双血红发亮的眼睛顿时如灯熄一般没了踪影,伴着那老鸹一样的黑鸟惨叫传来有东西落地的声响
“左边往前就是个断崖,咱们现在能听到的声音应该就是那处下面海浪打出来的;实在暗了一些,但是刚刚四爷告诉我穿过了那树后的地方有活人有火。”
众人这就转了脚下往右走去,一路上面有二三如同背阴山里半截袒露的薄棺忽然棺盖崩裂,但那其中的毛僵刚刚立直站稳就被王茅二人各自的盐米香灰打了回去,也不知为何,原本沿路嚣张的灵魂毛僵见到了他们靠近树丛之后便有所后退,待得众人先后钻进了这怪树错杂的缝隙之中,他们便没再穷追不舍
“魏小兄弟,你还不晓得这山中树的由来罢,老道简单同你说说,我们也是从句容南茅陆真人那里才晓得的……”
“阎王毒,这树的树皮树桨乃至枝干都是剧毒,在岭南沿海靠河的山里多少都有,只是雷州岛出奇的多,但凡山客猎户遇着不得不从这毒木身旁过的时候都格外小心,因为哪怕只是被树刺剐蹭破皮就可能让人一命呜呼,也因为受其毒亡的人皆是不能喘息,喉间有如同割喉的血线渗出皮肉吐血不止,因此还有一名‘见血封喉’。”
葛元白原是好心想告知在前面开路的魏通宝小心树刺,可不曾想自己话被截断不说,这少年口里一通流畅得活脱像将那日早上落在句容宿店门外那地上的厚卷背下一般,这就只好将剩余的话咽了回去,倒是茅绪寿成了难得开口发问的那个
“可是为何这树的每一处都是剧毒,这些在我们周遭已经阴魂不散快快要一年的鸟食其叶果却没被树毒伤及呢?”身旁的王玖镠瞧了瞧脚边一只黑鸟的尸首,不算肯定地答他
“医毒不分家,向来就没有绝对的谁是毒谁是药一说,怕是这些长得难看的本身胆胃里也有些毒物,这山中又只有这一种毒树,以毒攻毒,反而没饿死了去。”
陆真人那后卷之中并未提及有什么黑鸟,可今日自己置身山中看到这些毒树倒是被点通了不少,活人沾了这树毒会惨死,而这处又只有这一种活着的植物,想必这山中的不少阴魂都是因为各种缘由入山被树毒死而阴魂不散的,天生就是块亡魂无数的修阴好地。
能有魏通宝开路也真是一个天助,他随身的一把辰砂封符箓的弯柴刀体量不大却很是锋利,遇上了实在人避不过的一些枝杈便可挥刀削去,只是能避则避,这毒木但凡有枝损便会流出其中刺鼻的毒液,若是口鼻入了太多也足以让人头晕目眩
“可……若这树真是毒得没个解法,那陆真人手记里面那想法岂不是等同于说咱们这一遭就是有进无出的,连败西村那惨烈都会比这处好太多……”
段沅虽然晓得这番话很不合时宜,可是这山里的路越走越是稀奇古怪,遇上的更是三步不熟悉,五步没见过的,越深处变数越大,他们消耗的力气也就越多,再加上这一路需处处提防不能触碰的毒木,实在没有一处让人不绝望至极
可也仅仅是几步路的胡思乱想,就在魏通宝斩去了拦路上面最参差交错的一部分后,他们便踏进了又一片宽阔的死地,而不远处便是刚刚柳萑说道的有灯火的地方,与其说是灯火,倒不如说是两处离地相对的台桌上面两盏行法开坛的白烛正在阴风中十分晃眼,再走进一些便看清了两处台下被土痕划出的大圆与案桌上面的香炉
“哎哟喂,就这群喜欢背后歹毒的还打算与咱们斗坛的么?!”
韩不悔扯开嗓子边喊边绕在临近的那处坛桌环了一圈,确认了除了一些简单的开坛必须之外并无不妥,心里这就有了跃跃欲试的想法,却被吴巽一把拉住
“韩叔,凭什么是咱们先出人啊,按理来论他们找咱们斗坛就得他们先有人侯客,你这上赶着去,光阵仗就输了一截。”
虽说他对于吴巽这个节骨眼还能讲究起这些很是哭笑不得,可是看到一众小辈们个个都拦着他不可入圈,也就只好缓下,又扯开嗓子大喊出去
“哪位道友想与贫道一行切磋一番还请现身说话,若是道友觉得这礼数繁琐,那贫道这就另寻他路了,这一片宽旷的,即便道友放了那个东西,我们也未必全都跑不掉一个。”
坛设离地两尺,那便不会是坛不离地的破衣教能应下的,再刨去了出马两家与陶月逢,能应坛的便只有韩不悔自己或是葛元白与吴巽,可是他玉华司一脉多为召天相助,在这数十年积攒的阴云与浓重的阴戾之下不得不有些束缚手脚;别看刚刚葛元白的几道落雷打得暗处的很是狼狈,但是所有人也是看得出来,这是受限于身处之地的事倍功半!
“算了,上去个人他们总也会有人出来,他们都歹毒了这么多回,咱们中途换个人又能过分哪去!”
结果吴巽这个劝人别妄动的反倒也是最沉不住气的,王玖镠出手想去拦他,可就在此时那对面还真有了动静,暗处的身影由轮廓逐渐有了人的五官,只是来应坛的彻底站稳在那燃着白烛的供桌前时,降星观师徒连同王茅几人皆是满眼的难以置信,再看对面那个身窄头小,小须成八字的道人脸色更是惨淡,丝毫不像个来斗坛的,两腿颤颤头也不敢抬正,一副不知道什么人推出来送死的倒霉货模样。
“李……李师叔……”段沅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间颤出的声响,而她这一声出口之后王茅二人互觑一眼,果不其然这个在他们眼里面熟的人便是在洞天药市返回山路上面曾经草草远看过几眼的那个降星观的监度的长老李元善!
李元善被她这一声喊得更加蜷缩了身子,而其余没见过他的也神情复杂得很,只是这番话大声去问很是失礼,因此韩不悔拉了拉脸上已经比见鬼还要难看的葛元白
“葛观主,这到底是怎的回事?!你们降星观里真有如此判门的恶人,即便你操持观中实在繁忙,他不该逃得过我段兄弟和葛老观主的眼中啊。”葛元白的眼睛丝毫没离了对面,唇间颤颤了好一会儿才将眼鼻苦作一团,朝着韩不悔着急
“韩兄弟,别说是你,即便说这观中真有藏奸养歹的一个人,老道我怕是最不会疑心的便是我这个李师弟了!他入观修行已有三十年,可是观中上下最无私心也最随和的一个了。”说罢他猛然转头上前朝着李元善叫喊
“师弟,你是怎的回事?!罗浮山遭袭那夜我与你还担忧我那一身伤路上是否会有闪失,可你不是说携着阿漹同阿澧去你梅菉县躲灾的么?他们呢?!你又为何要共了这坑害了你段师兄与如此多道友的恶人的路呢?!”
他这一字一句都在李元善心上敲打得他煎熬不已,可自己已经站到了坛前,而那坛后还有他不得不来的苦衷,于是多年软弱胆怯的瘦弱男人捏拳发狠,挺直腰板与自己朝夕多年的师兄师侄对峙而望
“葛观主不该叫我声师弟了,降星观那夜遭袭之后就被搬了空砸了龛,而今除了那空悬的牌匾还有什么!你虽被人叫一声观主高功,可大家一门之内如此多年,你扪心自问,无论功法能耐还是四方友缘乃至名声,你是哪一点比得过姓段的同葛老,我今日便与你正面一比,亲自灭了你想重振宗门的梦!”
段沅已经有些急得眼里泛起水光,她也想上前朝着李元善喊几句,可脚下刚动就被王茅二人齐齐摁上肩头拦下,反倒是茅绪寿难得气急败坏地上前去了
“葛观主,今日这坛该由我来应,段泽……我爹的死与山中人事干系太大,我也一直远处修行未能尽半分子女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