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119)
这是所有阴阳法师皆要熟记的一篇,魏通宝不知师父要自己重复到哪,便答上几句瞥上一眼,魏宝淋却当他是记得不熟所以吞吞吐吐,又碍于有王段在场不好发作太多,只是再问了一句
“你可知自己刚刚所问可笑哪处了?”魏通宝当然晓得,他其实更是因为瞧见了黄宝洪回来而激动快了嘴下,没想到惹来了师父这么大火气,段沅似乎想替他转圜圆场,却被王玖镠轻轻按下手背,示意等等
“刚离身的生魂意识混沌,眼中模糊,即便清晰也多为亲人容貌或是在世场景,成游魂之状之后会渐渐思绪如人,如此过程,需十二时辰……”
瞧着他答上,王玖镠赶忙往前一步夸赞
“魏小兄弟如此稔熟定是魏堂主教导有方,恕晚辈唐突,刚刚魏堂主提及了您有孙高功笔墨的七圣群像真迹,不得不说家师在世之时曾经走遍南北搜寻故友笔墨,其中不只一次提及这副群像,若是方便,晚辈想观赏一番您这藏卷,也算了却家师遗憾”
魏宝淋倒也不是真的气自己徒弟,这就客气几句让他领着二人出去,王玖镠在去往这洞府大殿的路上问他
“昨日问你们打卦杯问你们那位娘娘的是你世伯罢?”魏通宝点头,能与这山鬼直接联通神识的需是等闲倾亲传一脉的持箓者,魏宝淋这多说几句就能缓上好一阵的定是顶不住这山鬼的阴气,那么也就只好由堂中人焚香持卦杯打卦来问。
魏通宝见着这两人一路上对此事也颇有兴趣,刚刚又得了王玖镠一个人情,这就也没忌讳与他们说来
“师伯昨日打杯之时我也伺候在旁,娘娘的意思是此番闯山的外鬼并非临近修行或是法师炼化供奉的,而是远地而来,其向东北,还告知我们不可不自量力地去追”
到了这等闲倾洞府的大殿,这位花尖娘娘虽享着主炉香火却并非神尊上位,洞府在这花尖山山腰的石洞之中,因此特在洞门之上凿出了梅山道场独有的窗棂镂雕-龙吐水的两扇门上窗,洞壁之上丹青彩绘着《梅山总坛图》一个个祖师上仙皆是精妙绝伦,栩栩如生
二人接过山竹清香,在绣鹤临天的锦团之上顶礼恭敬,坛上主炉乃是披锦戴冠,持牒端坐的“五郎天子”大神尊,起坐下乃是猎户梅山各坛皆奉,信众家家门神贴画的单手倒立五郎祖师与上中下三硐大王,而与他处不同的则是在这三位分别是“赐福”、“赦罪”、“解恶”的三界神明身边还有一尊仅次于五郎天子的女相神尊,这便才是这处洞府的主人——花尖娘娘
段沅随师在周边行香之时也见过不少梅山派的洞府,可那些皆是泥塑小尊,神龛供桌皆是信众捐赠的旧物,等闲倾的这处洞府且不说有能容纳多人住下的洞中之洞,这前殿更是气派得不像山鬼之所,不得不感慨一句“不愧为岭南第一的梅山道场”
魏通宝给两人倒上了这前殿煨着的清茶,二人喝下,是调了蜜水的香花焙茶简直欢喜不已,很快那壶就见了底,而这洞府正门外也响起了叩门,魏通宝吃力地启开一缝,瞧见是魏元宝与茅绪寿二人,欣喜得大呼起来
二人从宽缝之中先后进门,茅绪寿脸上的倦容比着早晨更是深重,不同于魏元宝手中满满的糕饼吃食包裹,他除了自己那脏旧鼓鼓的布挎之外手上仅有一串细麻穿连的纸包,瞥见了已经被高热烧得面颊泛红,唇如口脂明艳的王玖镠这就上前递过
“我在城中医堂买来的退热帖子,你赶快煎煮服下”王玖镠的模样却没有半分感激,反而用古怪的眼色将这人打量了一番
“你怎的不先问问我得没得上口吃的呢?!寡着肚皮喝药汤可是大忌啊!”
茅绪寿有些错愕,可他没理会,这就跟着魏元宝一齐开始在盛放香烛的小桌上拆起他们买回的那些还热气腾腾的吃食,魏通宝赶忙给他捧来甜茶道了辛苦,这就接下那一串药包要去伙房煎煮,却又被王玖镠叫住
他嘴里嚼着一块豆蓉夹糕,经过段沅身旁唐突地将手里捻着的那块往她嘴边一送,段沅虽被烫上了嘴唇,可实在闻着了糕饼蒸食的味道腹中叫唤,这就也不顾烫口地吃了起来
王玖镠将药包摊开了两包,一包放在自己掌中,一包则让魏通宝捧着,只见他挑挑拣拣了其中一些混去另一包,随后将自己手里那些剩余的胡乱一裹,一并塞过
“你拿着你手里那包替我五碗水收到一碗,大火沸了不必太快转文火,离了炉灶后也被立刻开了药罐盖子,待得散出的烟气平缓之后再装碗”
若不是他是祝由家的,魏通宝光是看着刚刚那一通打乱药方就觉得这人胡来,这也就只能应下,只是他实在也是好奇,一行人也没哪个是一副病态的,不由得问上一嘴药煎给何人
“道友,贫道自己都感到这股热八成已经把我面色烧成那副《变相图》里的红面罗刹模样了罢,你没瞧得出来?”
魏通宝即可就摇了头,他也担心王玖镠会恼火,这就抱起了药包往廊道跑去,倒是魏元宝走到他面前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昨夜几人都没得睡个安稳,他这会儿一笑,反而让眼下淤青更是明显,也有些《变相图》里受难阴魂的神态
“咱们一路见得匆忙也没能说句闲话,我六岁便拜师在了等闲倾修行,来往香主信众无论富贵布衣的也见过不少,可像着二位哥哥的这副好容貌的却是从未见过的!若不是能开眼破衣与祝由两家的神功,我甚至还忧心是否被人诓了呢,毕竟……哪有你们这模样的来修行的”
茅绪寿默默地品着那杯甜茶没答他,倒是王玖镠也没顾及自己手上粘了蒸糕的碎屑与豆蓉,这就抚上了他那头不整齐的碎发
“这么个夸我,我可不得请你吃顿酒楼的!你们今日去往城中可太平?你师父伤得可不轻,这山上住着久了怕得再添伤寒的”说道这个魏元宝的笑脸当即就散了,他摇了摇头在蒲团坐下
“我与茅道友从丧家出来之后是先绕去了等闲倾的,到了街口便瞧见还是与我们走那日一样一股黑瘴绕着里外不说,这东西还招来了不少惨死游荡的,师父与师叔怕是还得养个十日八日的才能施法打鬼,我和师兄学得不精,那些都是些虚形清楚的‘老鬼’我们能抵得过三五个,可后面那十来个就得给师门丢人了”
段沅嚼着东坡饺的嘴也顿下了,听着魏元宝的描述让她很难不与城隍庙前所见联想到了一处,可眼下皆是病号伤兵的,她也就没再多问,几人沉默一阵各自填了会儿肚子,王玖镠将手里碎屑一拍,走向茅绪寿面前摊开掌心
“你不方便拿着丧家的酬劳,那我就受累替你管着罢”茅绪寿将手中茶杯一搁,这就从自己衣袋里掏出了三块小洋,但却没搁到他掌心上,而是走向了段沅,这等突然让段沅不知所措
“给你你就拿着!总而言之谁拿了这钱谁付了城里酒楼的摆席,贫缺不可留着大票,不花了去可会遭天谴的!”
王玖镠这就捡出了几样不碍着伤病忌口的蒸糕点心与魏元宝一齐给魏黄两个长辈送去,一时之间这前殿只剩了段家这两兄妹,段沅心里一番挣扎才接过了面前递来的小洋纸
她想说一句谢,却怎的也开不了口,于是绕过茅绪寿拿过他的瓷杯,这就到了那煨着奉茶的炉子面前给他再添一杯,她不敢抬眼瞧茅绪寿,对着杯中自己晃荡的面容朝面前人说道
“这茶不错,你多尝尝”茅绪寿把茶接过,却刚刚入口就脸色大变,段沅这才恍然大醒,她回头看了看,这前殿竟有两处小炭炉在煨茶,再瞧茅绪寿杯里的剩余,她竟给他倒了杯清心茶!
茅绪寿一脸辛苦地将口中的奇苦咽下,慌乱地将剩了大半的瓷杯塞回段沅手里,在原地乱了两步之后直冲到了那还有些点心的香火桌子前,这就把眼里能见着的甜糕糖糍往嘴里塞,王玖镠恰好回来前殿,看着一个如同饿死鬼一样的背影也是愕然,靠近了段沅看到她手里的瓷杯与散出的一星半点苦味,还有地上两三点没风干的茶渍,却没能忍住笑出了声……
肖苇本看完了解袭洪送来的信也是副欢喜面孔,可就在此时一阵洋车的轰鸣由远及近,他没等来梅山派落荒而逃的几人死在山野的消息,因为华宁里洋房的大门敞开时,是两个黑衣人架着一身污浊,垂头黑面已经离着咽气没差几步的古应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