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58)
瞿元嘉的汗滴在他的身上,说不清是冷是烫,他拉过瞿元嘉的后腰,瞿元嘉的脊背正因为他的动作而微微发抖。程勉抚摸着他伤痕累累的脊背,皮肤陈旧的痕迹如同万千道路,让程勉的手指在其中迷失了方向。
“五郎,你别……”
瞿元嘉气息混乱地想阻挡他,可程勉的手反而加大了力气,牵引着瞿元嘉贴向自己:“你会么?我好像不会……但只要是你,我什么都愿意。”
瞿元嘉的身体沉重得像山,声音却像水,连绵不断地渗到程勉的身体里:“……那你快点好起来。”
“我、我好得很。” 程勉委屈地表示反对。
“我知道。”一边说着,瞿元嘉一边亲吻程勉瘦骨嶙峋的肩头,剑拔弩张的肋骨,凹陷的小腹,乃至湿漉漉的腿间,他按住程勉乱动的腿,然后抬起身体,轻轻地把头贴在他的胸口,“可是我舍不得。”
程勉抖得更厉害了,刚刚平复下去的情绪又起了波澜,如同有巨大的潮头,正直直地打到他的眼睛上。很久之后,他才想起伸出手,手指划过瞿元嘉的头发——他的身体这么烫,头发却很凉,然后顺势下滑,直到双臂收拢,能揽住瞿元嘉的大半张背:“……你做什么?”
瞿元嘉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温暖的鼻息拂过程勉赤裸的胸口:“在听你说话。”
“我刚才没说话。”
“就是说了。”瞿元嘉舔了一下他浮起汗珠的胸口,“五郎,我也是。”
程勉不好意思地动了动,一动之下,脸更红了:“哎……你怎么又……”
瞿元嘉睡回程勉的身边,身体稍微离他远一点。他摸摸程勉的眼角,柔声说:“因为我也想和你天天在一起。”
……
听到枕边的动静,程勉立刻醒了。
他迷迷糊糊喊了一声“元嘉”,动静立刻停了。
“吵醒你了?”
程勉满怀睡意,好不容易掀起眼皮,只见天色还是暗的,亦无人起来点灯,他便卷着被子朝瞿元嘉所在的一侧靠过去,又闭上眼说:“天还黑着。”
“嗯,现在天亮得晚,但也还早。”
“那你怎么不睡了?”
瞿元嘉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得去当值,再不走晚了。”
程勉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开眼再看一眼天色:“……这么早?”
“是我舍不得起来,已经迟出门一刻了。”
程勉的睡意顿时消弭了大半,猛地坐起来推了他一把:“啊呀……那你还不快去。”
瞿元嘉就笑:“这就去了。要是真迟到,罚俸就是。”
“只罚钱么?”
“只罚俸怎么样?你买我一早上么?”
程勉没睡够,稀里糊涂的,脑袋还枕在瞿元嘉的一边袖子上,随口答:“……嗯,只罚钱的话,我就赎你。”
闻言瞿元嘉笑出声来,俯身亲了亲他的顶心:“那我还是不要迟到,省得费你的钱。”
感觉到瞿元嘉在轻轻抽袖子,程勉心不甘情不愿地翻了个身,让出方寸地,又说:“那……反正今天你得先回一趟家,再过来。我给你留门。”
交代完,程勉仿佛觉得了了一桩要紧的事,埋头继续睡。瞿元嘉穿戴好又坐回床边,程勉也不动不做声,一直到听到开门又合起的声音,这才翻身坐起来,抱膝看着门的方向兀自发了许久的呆,最后,还是忍不住将脸埋在膝头笑了起来。
昨天睡得太晚,也耗费了太多精力,等程勉在饥肠辘辘中再醒来,已经是中午了。忍冬进来服侍时程勉原本有些紧张,生怕她看出什么,转念一想,很快释然了——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是看出来了,也都认了。
一旦抱定了念头,最后一点忐忑也抛了个干净。程勉痛痛快快吃了个称心如意的午饭,出了一身透汗,趁着天气好,索性洗了个澡,又神清气爽地练了一会儿字,大概是等想见的人时时间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中,窗外开始隐隐响起通知各坊宵禁将至的三百下鼓声。
瞿元嘉没说自己几时来,程勉一直等到天黑,才独自吃了晚饭,然后一直等到将近半夜,才终于将瞿元嘉等来了。
结果他还是穿着官服回来的。略一问,才知道是刚刚下值。
看了眼时辰,程勉不由得诧异:“你没回去吗?”
瞿元嘉摇头:“要回了家再来,恐怕下半夜了。”
“那……你还走不走?”
“我让得宜带话回去了,新职务繁忙,你这里离尚书省近,我今夜在你家借宿。”
他说得异常坦荡,可眼角眉梢俱是笑意,程勉一怔,也笑起来。笑完忍不住抱怨:“你这是什么好差事?你都当官了,不是都是其他人做事么?”
瞿元嘉仿佛苦笑了一下:“这也不由我。”
程勉等了瞿元嘉一整天,如今人又回到眼前,不由得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瞿元嘉连说不饿,可程勉看他满脸疲色,不顾他阻拦,披衣去找偏院的忍冬,说瞿元嘉来了,要她去找点热的点心。
忍冬本已经睡下,披着冬衣来应的门,听到瞿元嘉的名字后她看了一眼程勉,又垂眼问:“奴婢这就去。瞿大人今夜留宿么?”
“……是。”
答完之后程勉才后知后觉地有了几分局促,忍冬只是轻轻一点头:“那奴婢这就交代人收拾客房。要不要再备点醒酒汤?”
她语气和神色都是寻常的公事公办,程勉也镇静下来,就事论事地说:“不用。他刚下值,你让厨房快快做一点,不然拖到太晚,他又没觉睡了。”
可等程勉再回去,瞿元嘉已经倚在案旁睡着了。
程勉的脚步声顿时轻了下来,悄悄走到离瞿元嘉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暂时不叫醒他。
但是瞿元嘉睡得很浅,程勉刚坐下没一会儿,他自行醒了,片刻的迷茫后,目光又恢复了一贯的清醒锐利:“……我睡着了?”
程勉膝行到他身旁,点头:“嗯。就我去找忍冬的这一刻。”
瞿元嘉对他笑了笑:“你怎么找她去了?我说了不饿。”
程勉懒得戳穿他:“她还要给你安排客房呢。”
瞿元嘉挑眉:“哦。”
程勉抿着嘴笑了一下,先是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然后才凑到瞿元嘉耳旁:“晚点我去找你。”
瞿元嘉却笑:“你脚步重,还是我来。”
看出他在强打精神和自己说话后,程勉不做声了。说来也怪,之前等瞿元嘉时程勉觉得有一肚子的话可以对他说,现在人真的到了眼前,反而什么也不必说了。
不多时忍冬送来了热点心,程勉本来不饿的,但看到瞿元嘉吃得专心,忍不住陪他多吃了一顿。吃到一半时程勉察觉到瞿元嘉在看自己,不由得放下筷子多问了一句“看什么”。瞿元嘉起先笑而不语,直到忍冬端着空碗碟出去了,才说:“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我是说只你我。””
看他的神色,心满意足之余,还带着真切的腼腆。程勉的心又不争气地急跳起来,想来想去,也不大好意思地抛出一句:“那你早些来,我好好陪你吃饭。”
没想到的是,到了第二日,别说“早些”,连“回来”都做不到了。
一连好几天,瞿元嘉都被留在民部值守,从早到晚,一刻都没有离开衙门。见不到人,程勉自然无从得知他在忙什么,好容易熬到了逢十那天的旬假,原以为总算能打个照面了,瞿元嘉还没见到,倒等来了娄氏。
这场拜访全无征兆,程勉不敢想她的来意,心惊肉跳地去会客。而娄氏的来意确实也出乎程勉意料:她是为瞿元嘉借屋子而来。
民部最繁忙的时节一在年头,二在岁末,到了这两季,上至一部尚书下至普通小吏,无人不是战战兢兢勤勤恳恳,恨不得一日再多出十二个时辰,才好应付从中枢到各州伸来要钱的手。瞿元嘉的新职位在度支司,总领全国的钱税收支,更是最繁琐、最不容出错。而较之城东的安王府,程府离尚书省要近得多,一来一回能省出将近一个时辰。做母亲的心疼儿子,就亲自来找程勉商量,希望他能暂借一个院子,让瞿元嘉下值之后,少点奔波之苦,多睡个一时半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