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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难(183)

作者:脉脉 时间:2021-04-16 07:05 标签:宫廷 江湖武林

  有了花木,凋敝冷落的庭院终于渐渐恢复了生机,而帝京四季分明,花期素来很准,桃李杏花开过后,就轮到了丁香。入夜之后,丁香那馥郁的浓香仿佛无处不在,不知不觉间,两个人不仅交谈声轻了,连脚步都放轻了许多。
  专程举着烛看完丁香后,程勉又绕去看刚刚结苞的芍药,眼看夜色也掩盖不了他眼中兴致勃勃的神采,瞿元嘉不由感慨一笑:“你以前眼中哪里有花草。”
  “没有花草?那有什么?”程勉满意地绕着山石旁的芍药转了一圈,随口问。
  瞿元嘉一顿后答:“你从来是志向远大之人。不说花草,寻常人也不在眼中。”
  程勉想了想,轻声说:“那一定是在连州时看不到花,想念得紧,所以现在只愿意看花。”
  瞿元嘉点点头,又说:“看花好,不劳神。哦,吴国公府上有两株好的芍药,待几时赵七郎回京,我去试着讨一讨。”
  吴国公是天子的舅父,长子赵泓则是程勉的连襟。不过他这位连襟性情颇有些异于常人之处——去年吴国公的夫人抱恙,赵泓暂停了翠屏山中的清修,回到家中侍奉母亲。程勉丝毫记不起陆家姊妹了,但念及两人属于连襟,专程上吴国公府拜访,却只收到了一封书信,以“丧妻之痛犹存,料人同此心,何忍与兄相见”为由,谢绝了与程勉相见。
  程勉听萧宝音提过赵泓与亡妻恩爱,妻子又是因为生育而死,对赵泓的婉辞并不见怪,甚至隐约羡慕,在他心中,定然是时刻不忘亡妻,不仅固辞了一切婚姻,甚至不愿见到与妻子相关的故人,同为丧偶之人,自己却连陆槿的长相都想不起来了。
  而今听到瞿元嘉提起他的名字,程勉下意识地问:“他又要回京了?”
  “嗯。吴国公夫人又病了。”瞿元嘉一顿,“这次不是托词。据说从去年冬天起,就卧床难起了。”
  程勉叹了口气:“等他回来,我再去探病吧。”
  “不去也罢,他脾气古怪,何必吃赵家的闭门羹。”
  瞿元嘉果然还记得赵泓不肯见程勉的事,程勉无所谓地说:“我是去探望赵夫人,不是一回事。”
  他既然这样说,瞿元嘉果然也没说什么,程勉回到廊下后,忽然问:“他这次回来后,不会再和宝音有什么牵扯吧?”
  瞿元嘉怔了怔:“绝不可能了。他亲自登门澄清无意再娶之后,池太妃自觉过意不去,还专程来了一趟王府向母亲解释此事。他固然是吴国公的长子,可是宝音何尝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为什么非要嫁给他?何况他心里一直只有陆檀,这门亲事,本来就不妥。”
  程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好。”
  “怎么,谁同你说了什么?”
  “没有……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话到嘴边,多问了一句。”
  程勉藏不住心事,既然否认了,瞿元嘉也没有再问下去。感觉到夜风中凉意渐浓,瞿元嘉冲着程勉一笑,然后携起他的手,朝着卧室的方向去了。
  …………
  没过几日,瞿元嘉难得有一天能按时下值,一出皇城,就见得宜守在安上门外,满脸的翘首以待。
  得宜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见过礼后牵住坐骑的缰绳,说:“大人,王妃传话来,要大人下了值,今日先回一趟王府。”
  “母亲可好?”
  得宜忙点头:“王妃安好。只是王妃没有别的吩咐,大人还是先回去见过王妃吧。”
  瞿元嘉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萧恒和萧恂的事情还是传到了母亲耳中,她要找自己商量,当下就说:“你去一趟五郎府上,说王妃召我,我今夜回安王府。”
  自从搬去了与程勉同住,瞿元嘉便益发不愿意回到安王府。这次也是直接抄近路从侧门进了王府,径直去见娄氏。
  听见瞿元嘉回来,娄氏果然立刻遣退了下人。瞿元嘉见两个妹妹都不在,越发笃定是有要紧的事情。他定了定神,走到娄氏身旁,轻声说:“母亲召我回来,是有什么急事么?”
  娄氏循音转过脸,摸到瞿元嘉的手,轻轻拍了拍,很轻地叹了口气:“殿下今日早些时候来找我,与我商议世子的婚事。”
  瞿元嘉心下一凛,特意等了片刻,方试探着接话:“母亲现在是世子的继母,殿下找母亲商议,也是应当。”
  一丝微弱的笑意在娄氏唇边一闪而过:“是吧。已故安王妃只有世子一个儿子,世子身份尊贵,他的婚事,自然全凭殿下做主……”
  听到这里,瞿元嘉心口忽地一沉,可下一刻,他最不愿意听到的话,到底是清清楚楚地从母亲口中明白无误地说出来了——
  “但殿下不仅是为世子而来。他有意将和城郡主嫁给你,让你这个继子,再做他的半子。”
  安王在“平佑之乱”中居功至伟,天子登基后论功行赏,不仅将谋反的齐王的原封邑悉数封给了他,准许他以妾室为正妻,还将他所有的女儿一律封作了郡主,连安王故去的母亲,也追赠了太妃之位。
  和城郡主是安王的长女,出生后就养在故王妃身边,在安王原配去世后,她发愿为嫡母守孝三年,又遭遇平佑之乱,京中高门多有折损,至今仍在闺中。
  娄氏久久等不到瞿元嘉的回复,终是说:“……元嘉,殿下是真心器重你。”
  瞿元嘉答道:“我也真心感激殿下。没有殿下栽培,就没有我的今日。但是与郡主的婚事,我不能答应。”
  娄氏叹气:“殿下来与我商议时,我已然猜到了。”
  瞿元嘉看向母亲,解释道:“和城郡主是殿下的掌上明珠,殿下欲将她嫁给我,可谓对我是青眼相看。但和城郡主心气极高,在郡主眼中,我只是安王府的半个仆役。以她的心性,绝不可能答应。”
  娄氏没有做声,瞿元嘉看了看母亲的脸色,又说:“何况,即便殿下决意如此,郡主不得不从父命,也一定心有不甘,勉强之极,她和我成为怨偶倒罢了,但是母亲为了我,这些年来受了多少迁怒和委屈。我即便小时候愚钝,如今长大了,也都想明白了。”
  娄氏流露出惊讶之色,片刻后,又垂下眼轻声道:“说你的婚事呢,这又扯到哪里去了。多少年的旧事了,早过去了。”
  “再说,殿下问过郡主没有?”瞿元嘉淡淡问。
  娄氏顿了顿:“婚姻都是父母之命。郡主素来谨守孝道,对我也从未失礼,你们要是能成婚,我是再无后顾之忧的了。只是我现在又瞎又病,做不了你的主了……你既然不愿意,殿下肯定不会勉强你。不必搬我出来。”
  “我稍后就去见殿下。”瞿元嘉轻声说。
  娄氏又问:“你不中意郡主,是不是另有意中人了?元嘉,无论娶不娶郡主,你也该成家的了。”
  瞿元嘉没有吭声,片刻后,娄氏微微皱眉:“你不要装聋作哑。你是我生的,我瞎是瞎,可是不聋,平日里懒得说你罢了。五郎现在人糊涂,一时分辨不得,可他自小比你聪明百倍,待知道了你那点心思,你们还如何相处?秦国公只剩他一个儿子,他和陆槿是假夫妻,他不管能不能记事,迟早要娶妻生子。难道你要为他,孤家寡人一辈子不成?”
  没想到母亲会在这个时刻把话挑明,瞿元嘉发现自己平静得很。待娄氏说完后,他慢慢接话道:“母亲既然知道了我对五郎的心思,我也不应该再隐瞒母亲——我做不做孤家寡人,其实不归五郎左右。就如同五郎会不会娶妻生子,也是他的决断一般。”
  “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娄氏浑身发颤,骂完这一句,犹不解恨,指着瞿元嘉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打什么算盘。你这点心思要是没成也罢了,要真的成了,最好五郎想不起来,等他想起来的那天,你且后悔莫及去吧。”
  娄氏气得拔下头簪朝着瞿元嘉在的方向掷去。瞿元嘉不躲不让,被簪尾正好砸中了脸颊,顿时渗出血来。他也不说,对着背过身去的娄氏一拜,说:“母亲还有别的吩咐没有?如若没有,我就去见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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