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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难(24)

作者:脉脉 时间:2021-04-16 07:05 标签:宫廷 江湖武林

  程勉吓得几乎要哭出来,无穷无尽的后悔和后怕潮涌而来:“不是琵琶!不是我求陛下弹琵琶的事……是……是我自己胡乱拨的那几下……”
  元日那晚皇帝奏乐之后,他凑趣拨的那几下,现在再想来,正是当日连翘弹给他听的。
  她反复叮嘱的神情程勉还记得清清楚楚,可还是害了她。
  程勉用没被瞿元嘉捉住的手狠狠捶自己的大腿,欲哭无泪:“是我……我害死她了!”
  瞿元嘉始终冷静:“你不要急于自责,未必就是这么一点小事。再说,事发已经数日,真要杀她,早已杀了,也一定会告诉你。”
  “……真的么?”
  瞿元嘉仿佛冷笑了一下:“既然一直瞒着你,多半是小惩大诫,等你去求情。何况元日刚过,即便是个奴婢,也没有元月杀人的道理。”
  听了瞿元嘉这一番话,程勉顿时觉得有道理多了。他朝着瞿元嘉的一侧膝行两步:“我去求他!可是……我现在根本见不到陛下啊……哦,出宫前冯童告诉我,他不在宫里。”
  瞿元嘉眼中闪过一抹深沉之色,他放开程勉的手,宽言道:“你在车里好好坐着,我去问问。”
  “……那个当官的凶得很,你有那个什么腰牌没有?” 程勉将信将疑。
  瞿元嘉对他一笑:“进内廷的倒是没有。我也不进去,就是打听打听。”
  “那……你要小心。不要和他们硬来。”
  瞿元嘉无奈摇头:“你自己记得这话就好。”
  隔着车帘,程勉看见瞿元嘉走向守城的禁卫,说了短短几句话后,他便回来了。
  门帘一动,程勉立刻迎上前,追问:“怎么样?”
  “陛下是不在宫里。冯童也出宫了。”
  “那……”
  瞿元嘉笑了笑:“以前的你从来不这么心急。我已经问到了,都在翠屏宫。”
  ……
  程勉从不知道到翠屏宫的路程有这么长。
  在他不知道第几次掀起车帘看路之后,瞿元嘉终于说话了:“最多再一刻就到了,不要心急。”
  天色近于全暗,程勉也知道马跑不快,讪讪放下帘子:“……我也不想心急。”
  瞿元嘉调整了一下坐姿,正色对程勉说:“稍后见到陛下,你想好了说词没有?”
  程勉苦着脸摇头:“跪地求他还不够么?”
  “他的脾气秉性你应该比我清楚得多。你想怎么说,就只管说。”瞿元嘉略一迟疑,又说,“不过,若真的如你所说,这宫女是因为私自将陛下弹过的曲子弹与你听而受罚,这是她咎由自取,该罚。”
  一路上瞿元嘉都是在好言宽慰,眼看着就要到翠屏宫了,居然忽然冒出这样一番话,程勉不由得大吃一惊:“元嘉,这话不对,就算是她不该弹给我听,也不该死啊。”
  瞿元嘉轻轻皱眉:“倘若她不是弹曲子给你听,而是将你说的话传给第三人听,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我自己说的话,不怪我说,倒怪人家传么?”程勉咬咬牙,难受地说,“这事全是我不好……要是我除夕那天没喝酒,不多嘴,就不会忘记她的叮嘱了。这件事全是因我而起,现在她不知是死是活,我不能不管她。”
  “……刚才是我说错了。”瞿元嘉沉默了许久,忽然望着程勉一笑,“以前大郎三郎欺负我,你也是一样。”
  程勉一愣,也不管瞿元嘉口中的“大郎”和“三郎”是谁,只是问:“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瞿元嘉还是笑,一边笑一边摇头:“这么说也不对。那时他们是主人,我是仆人,哪里说得上这两个字。只是你从不会这样。五郎,世人说你世故强硬,那都是看错了。你总是心软。”
  无论是“强硬”还是“心软”,程勉只觉得都是在说别人,反正无论如何不是自己。但瞿元嘉此时伤感的神色让他没来由地难受,他轻声说:“那是他们不好。”
  瞿元嘉的目光闪了闪:“以前你也这么说。”
  谈及往事时,瞿元嘉仿佛成了另一个人。他又指了指额角:“世事全无道理可说。当年他们打我,疤留到现在,你收留庇护我,却一丁点都记不得了。”
  瞿元嘉的头发生得好,额发尤其浓密,他指完以后,程勉定睛看了许久,终于看见右额上方有一道很长的伤疤,一直蜿蜒到头发深处,亏得他发色乌黑肤色也深,这才不算刺眼。
  时隔已久,可看着这道疤痕,不难想象当时的伤口是何等惨况。程勉总归是想不起旧事了,看清之后心口还是重重一沉:“……好重的手。”
  瞿元嘉不肯再提旧事,而是对程勉说:“待你见到陛下,不要急着求情,若他责怪连翘泄露宫禁机密,你也不要争辩,切切不要揽罪。你要是一味地维护她,她的性命反而悬了。”
  程勉有些迷惑,可既然瞿元嘉这么说,他便十分信任,点头道:“好,我先不求情……元嘉,我上次进宫,陛下说,我要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都可以找他。”
  “他这么对你说的?”问归问,瞿元嘉的神色并不惊讶。
  “嗯。原话我不记得了,大意就是这个。但你放心,我知道的,天底下只能别人领皇帝的恩典,从没有让皇帝欠情的。就算我过去救了他,我肯定也是心甘情愿。”程勉甚至还笑了出来。
  不过这个笑容很短暂,程勉再一次拉开车帘,望着沉沉暮色,喃喃低语:“……老天有眼,保佑连翘没事。”
  到了翠屏宫外,瞿元嘉示意程勉先待在车里,由他本人去求见、周旋。有了下午碰的那个大钉子,程勉晓得瞿元嘉比自己能干得多,就乖乖答应了,坐在车里等他的消息。瞿元嘉下车前,问了程勉一句:“天已经黑了,要是陛下不巧又回去了,你打算怎么办?”
  程勉知道这其实是在问“如果陛下不肯见你怎么办”。认真想了想,他告诉瞿元嘉:“那我等着。如果连翘有错,我的错就更大了,该罚我。”
  瞿元嘉叹气:“你这个傻子。皇帝如果不想见的人,永远都可以不见。不然何来天威难测,又为何说天恩浩荡?五郎,你须答应我,如果今晚陛下还是不肯见你,我们就回去,回京再想办法,你不可在此干耗。”
  程勉起先不肯答应,但他不吭声,瞿元嘉也不肯下车。程勉只好说:“那你好好说,要是陛下真的生气,我……我……我都听你的。”
  他答应得十分勉强,毫不掩饰面上的沮丧和不情愿。可瞿元嘉还没下车,拱卫翠屏宫的禁卫已经先朝他们走来了:“何人在宫禁前徘徊?”
  程勉下意识地要接话,可瞿元嘉按住了他,替他答话:“臣太康郡公程勉,有急事求见陛下,烦劳通传冯阿翁。”
  听到程勉的名字,车外之人的脚步声停住了:“原来是程大人。某这就去通禀。”
  没想到这一次会这般顺利,和下午的景况简直是天差地别。程勉许久都不可置信:“这是……能见到陛下的意思?”
  “未必。但至少会报与冯童知道。”
  “元嘉,还是你有本事。不像我,一点用处都没有。”
  瞿元嘉摇头:“我哪里有什么本事。”
  “这叫什么话!下午在宫门外,你不就问到了陛下的下落么?”程勉反驳。
  “那也不是我的本事。”瞿元嘉平静地说,见程勉面露不信之意,补充道,“权势之力罢了。”
  禁卫去了好一阵子没有消息,程勉等得着急,下车看了好几次,可宫门始终紧闭,看不出一点端倪。
  一直等到都有了睡意,忽然,紧闭的宫门有了一丝缝隙,三五个人影从门内走了出来。
  程勉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他瞪大双眼,想看清楚来人是谁。随着人影渐渐朝他们走近,为首二人手中的灯笼照亮了居中者的面容——程勉刚提起来的心总算能有了一刻的安稳,他转头对瞿元嘉说:“冯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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