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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难(205)

作者:脉脉 时间:2021-04-16 07:05 标签:宫廷 江湖武林

  记忆中的小女孩长成了娇美的少女,举手投足间,都教人难以转睛。瞿元嘉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真的有一天,妹妹铁心非程勉不嫁,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原来连程勉,也没有出现在她憧憬的人生中。
  听他波澜不兴地说完这番旧事,程勉靠向瞿元嘉的肩膀:“嗯,宝音是你的妹妹,所以我们不能教她白白受欺负。”
  瞿元嘉偏过脸亲了亲程勉的头顶,很快地一笑,又问:“我差点都忘记问你了,你在翠屏宫这些天,有意思没有?”
  “有两个花匠陪着我,整天在翠屏宫里乱转,凡是没见过的花木,都有人告诉我……反正天天有人想法子哄你开心、陪你玩耍,想没意思也难。哦,对了,陛下还问我,想不想做官。”
  “你怎么想?”
  “我现在怎么做官?不是害人么?别说陛下给我的这些赏赐,就是安王妃搬到家里来的,恐怕够十个我衣食无忧了。”程勉理直气壮地说,“要是做官做成你这样,那我是不要做的。至少没想起来之前,不要做。”
  后半句说得瞿元嘉真是全无反驳之力,又觉得这样理直气壮的程勉可爱之极。瞿元嘉嘴角一弯,飞快地亲了一下程勉的脸:“那陛下答应了没有?”
  “他为什么不答应?”程勉很奇怪地问,“哦,不过这次在翠屏宫,陛下好多了。上次我们为了连翘去翠屏宫,真是吓人得很。要不是实在回不来,我一夜都不想住。”
  瞿元嘉不置可否,只能以一笑遮掩过此刻复杂的心情。程勉见他不作声,又说:“反正,我今日辞行的时候和陛下说了,翠屏宫太冷,我实在住不习惯,又这样无趣,恐怕不宜陪陛下消暑。”
  “你怎么直说了?”
  “我……我觉得我也骗不过他。其实我只有在第一天和临走前见过陛下两面。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许多人邀我作客的消息,说,以后要是不想赴宴,可以借他的名头一用,只说要去面圣。这肯定好用,以后我就清净了。”程勉一顿,略作思索,还是说,“陛下对我十分和气。我这次,也不怕他了……”
  “你怕他?”
  “怕极了。甚至不敢看他。但是,这一次我敢了。元嘉,以后你都不必拐弯抹角试探我。你想知道陛下和我见了几次,说了什么,都可以问。但无论你信不信,我都想告诉你,他看我的神情,永远和你看我不同。”
  程勉无声地搂住瞿元嘉,低声说:“天下再无第二个人这样看我了。”
  在安王府的那几天,瞿元嘉没有一夜安眠,而程勉回来后,小别重逢的两个人当然是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做了一回鸳梦,聊着聊着,当意识到彼此早已是疲惫不堪时,原来已经到了下半夜。一沾着枕头,他们都迅速地进入了梦乡,再没有力气和彼此多说一句话。但是,这个夜里他们又实在说了太多,以至于很少做梦的瞿元嘉,竟然也坠进了他最怕的梦境里。
  他回到了连州,烈日灼身,他没有水,也顾不上,孤身一人走在永远陌生的荒漠中,无望地等待视线的尽头出现一个小小的村庄,让他能去打听一个人的下落。可是他找得太久了,也太苦了,连要找的人的名字都忘记了,唯一记得的,就是他应该要去找一个人,而找到的那一刻,所有遗忘的,定能失而复得。
  他又来到一条干涸的河边,河边却又一棵半死的树,勉强还有半爿阴影。瞿元嘉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坐到树下,喝干净已经被晒得发烫的水,精疲力竭地昏睡了过去。
  这个梦里更为深沉,孤寂,伸手不见五指,猛然间,有人拍了他一把,他急急忙忙回身,只见一个叫不出名字也没有长相的人定定看着他,问:“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瞿元嘉百口莫辩,手脚冰凉,但是喉咙到心口俱是滚烫的,如同吃进了大把的尘灰:“我、我一直在找你。”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那个人还是问。
  “我找你了。我找你了。”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瞿元嘉捏紧拳头:“你是谁?”
  那个声音从至深的阴影中缓缓踱出,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
  “元嘉,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瞿元嘉如坠深渊,睁眼时心跳急如战鼓。他如溺水之人,绝望地抓住身边一切能抓住的东西,终于,将身边人吵醒了。
  枕边人睡眼朦胧,口齿含糊,却没有一丝好梦被搅的不悦:“……元嘉,你做恶梦了么?”
  如释重负的狂喜席卷了他,瞿元嘉紧紧搂住程勉,心有余悸地低声说:“阿眠,我找你了。我一直在找你。”
  他用了太大的力气,程勉大概是有些不舒服,但只很轻地挣扎了一下,就停住了一切动作。他的呼吸和声音都是这么真切,绝非幻梦:“嗯,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第60章 好为使君开
  萧恂交友甚广,听了程勉的主意,当即找人捉刀,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不几日便写就。新传奇写好后萧恂特意先让人送给瞿元嘉和程勉过目。萧恂找的文手,并不在香艳桥段上费笔墨,但写到厉鬼吃人时,可谓运笔如飞,着实令人背后一亮。
  文中不乏阴森可怖的段落,只是因为读时脑海中想的是赵淦的面容,观感变得十分滑稽起来,两个人借着这文章实打实消了一回暑——
  “李郎曰,知慕少艾,人之天性,何过之有。某爱慕娘子,小娘子既无此意,愿赔以金帛珠宝,但求相恕。女郎婉然一笑,化作厉鬼,身长八尺,手足如蒲,曰,某鬼也,金帛何有于吾乎?李郎变色再告曰,愿奉以三牲,为求全其身矣。
  “不如人。
  “家中有奴婢千百。亦可许之。
  “鬼嬉笑曰,皆不如郎君,金玉其身,猪狗其心,寻常人不敌也。
  “李郎苦求:吾一生为善,命中何来此劫。
  “汝待女子,何异于剥皮吮骨。鬼为果腹食人,汝食人,仅为取乐尔。
  言罢,开胸取其心肺,骨断筋连,血肉淋漓,须臾仅余白骨耳。”
  读完后,程勉颇有几分意犹未尽地说:“还能加笔么?能不能加一点吃掉手掌,吐出指骨之类的?就好像鹅掌那样。赵淦看起来身强体健,应该能吃一阵子。”
  瞿元嘉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好,我到时候和萧恂说。看看在哪里加几笔。”
  “可惜只能把他写死一次。”
  不久,这篇名为《醴郡李生传》的传奇便在京城流传开。吴国公的郡望就在连州醴郡,只是随着风土更移,醴郡早已湮没于黄沙之中,赵氏一门亦迁居帝京久矣。在萧恂及一干亲近友人的有心推动下,李生传风靡一时,又因为文中包含止恶劝善之意,更被改成了歌舞戏,在京中传唱不歇,以至于成为流传多年的消暑名作,则是瞿元嘉他们始料未及的了。
  程勉也将天子的纵容用上了十成十,凡是再有宴请,一律搬出天子加以谢绝,然后心安理得地寄情于山水之间,颇为自得。
  这陡生的隐士性格让瞿元嘉也松了口气。他曾经担心程勉会因为病中仕途受挫而不甘,以至于拔苗助长,反而对病体不利。如今他安心玩乐修养,在瞿元嘉看来实无不好,就是越显得自己的焦头烂额更加可怜,索性狠下心,只做职分内的事情,能不加班就不加班,用这余裕的时间陪程勉一并消夏。
  起先,瞿元嘉过得很不习惯——自记事以来,他都过着极端自律的生活。娄氏和他都不是程府的奴婢,但由于是外室所生的程勉的乳兄弟,而母亲又为了求生,数度委身于人,还被以为和程泰有染,受到了原配儿女的诸多迁怒苛责。到了安王府,他也是战战兢兢,惟恐自己的言行为会母亲惹来麻烦,从军后,又不愿因安王继子的身份受到关照,艰难困苦无不争先,而行伍中人常有的女色和赌博一律不沾,哪怕受到调笑和猜测也不动摇,甚至说得上苛待自己。但是和程勉在一起后,随着程勉的身体一点点好转,瞿元嘉才逐渐意识到,一些事情,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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