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267)
费诩和元双都不在,姑娘们都还小,根本听不懂。萧曜虽然听懂了,还是不免诧异,问程勉:“帝京还有这种风俗?”
见萧曜也开口,阿彤更眼白都烧红了,摔下兽面,胡乱找了个借口溜了。
面具正好滚在丽质脚边,她拾起来,又交还给程勉,姿容则问:“阿彤怎么了呀?他明明是很想五郎回来的,怎么走了?五郎你这几天去哪里了?我们都很想你的。”
萧曜看向程勉,后者温柔地注视着小少女,充满了耐心地回答:“我访友去了。”
“去了这么久?你的朋友住在很远的地方吗?”
程勉点头:“不近。本来应该早回来了,但是下雪了,路上不好走,就多住了几天。”
“三郎呢?三郎也去了么?”
萧曜一本正经点头:“是。”
“你们的这个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聒噪。”见姿容满脸迷惑,程勉想了想,换了个词,“话多。”
萧曜只笑,摇摇头:“是世间最好的人。”
姿容却不信,很坚决地说:“五郎才是世间最好的人……我阿爷也是!”
“是。”萧曜点头附和,“就是最好的人才会有最好的朋友。我们都太喜欢他了,不舍得和他分开。可是五郎记得要和你们过节,就赶回来了。”
姿容亲昵地挨着程勉坐下:“你出门的第二天,阿娘带我们去了个好漂亮的地方,去见一个叫池太妃的人。她也好漂亮,香香的,送了好多礼物,等一下我去问阿娘收到哪里去了,随便你们挑。”
萧曜笑叹:“原来姿容是女孟尝。”
姿容听不懂萧曜的夸赞,继续问程勉:“不过五郎,人也是可以当礼物送的吗?”
程勉轻声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我听池太妃对阿娘说,那个……有一个长公主,送了好多美人给皇帝……”
她声音又脆又甜,语调也是一派天真。程勉听完,神情不变,对着姿容一笑:“天下都是皇帝的。人当然可以当礼物送给他。”
“那……”姿容停顿了好久,一脸认真地说,“他想要什么,就要什么?要是别人的亲人、别人也喜欢的人,那可怎么办!那天我问阿娘,她说我胡想,不理我。”
“谁没有亲人呢?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这样不好。”
“为什么不好?”沉默着旁听了好一阵的萧曜开口了。
姿容这回想了更久,才说:“人肯定是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
“是了。”萧曜也笑,“如果他们也喜欢皇帝,不就好了么?”
“可是……可是……”姿容被这一问,有点着急了,蹦出一句,“谁会喜欢皇帝啊!”
萧曜笑意更深,瞥了一眼程勉:“这又是为什么?”
“……皇帝好老的。一万岁!”姿容瞪大了眼睛,很不可思议地盯着萧曜,“三郎你几岁?”
萧曜忍笑:“姿容几岁?”
姿容伸出两只手一比:“七——过了年了,八岁了!比一千个我还要老!那可得多老啊!”
萧曜放声大笑,笑罢,指着程勉说:“我和五郎同岁。我们生日也是同一天。”
姿容扭头又去问程勉:“真的么?”
程勉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点头,姿容恍然大悟:“所以你们才这么好啊!我还没碰到和我同一天生日的人呢!”
“和生日没太大有关系。”看姿容满脸遗憾,萧曜解释,“你阿爷阿娘也不是同一天生日的吧?”
话音刚落,萧曜就觉得程勉瞪了他一眼。姿容没有觉察这道目光,拍手道:“他们是很好的。”
程勉听到这里,轻轻一抚姿容的背。姿容的视线立刻又转回到程勉身上。只听程勉说:“姿容,他不老实。”
姿容的眼睛又瞪大了。程勉也不看萧曜,继续说:“你问他几岁,他不答你,还问你,就是要把话岔开。这种人的话以后一句都不要信。搭理都不要搭理。”
姿容狐疑地看看萧曜——后者的神态如此和蔼,实在很难不去搭理。她只好实话实说:“可是……我知道了你和他同岁了呀。那五郎你几岁?”
程勉捉过姿容的手,在她手心写下一个数字,姿容痒得咯咯直笑,站起来伏在程勉耳旁说:“你们没有这么老吧?”
程勉一笑:“那要看怎么比。和一万岁的人自然不能比了。”
“五郎见过皇帝没有?一万岁的人该有多老啊!胡子长么?能自己走路么不能?”
程勉略一停顿,正色说:“长。每次出门要十六个人抬。”
姿容惊讶极了,还想再问,萧曜也说:“十六个人也太少了,怎么也要九九八十一吧。”
“那好像也太多了……”姿容扳着指头数了半天,“好多人呢。人老了不是会变轻的么?”
这下萧曜和程勉都笑了。萧曜对程勉轻声说:“你不要逗小孩子。她当真了怎么办?”
程勉又看他一眼,萧曜会意,抱过听得专心致志的丽质,说:“你阿娘今天有没有做点心?”
“阿娘一早就在煮豆糜。好香呀!可是她说晚上才能吃。”
“你去问问你阿娘,说三郎想吃,问她给不给?”
丽质老实,立刻从萧曜腿上跳下找母亲。姿容素来关照妹妹,也跟着一起去了。姐妹俩一走,萧曜当即望向程勉,微笑说:“是你先岔开话的。”
“初七我去陆氏旧宅。明悦坊也是长公主新宅所在。长公主回京后献给陛下佳人的美谈,早已在帝京传开了。”程勉回以一笑。
他的语气和神色都不乏说笑意味,萧曜的回答却很坦然:“我是都收下了。”
程勉一怔,片刻后眼睫飞快地闪了几下,没有说话。这样手足无措、不自觉流露出茫然之色的程勉过于稀罕,以至于萧曜实在忍不住,欣赏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走到他身旁,低语:“然后呢?”
“……怎么问我?”
萧曜点头,坐了下来,含笑道:“你看看,以前我吃了多少的醋,你就不能学着吃一回么?”
程勉的神色依稀有点嫌弃:“别人给你送礼,扯上我做什么?”
“送了八名。多少都有点像池真。”萧曜摇了摇头,“我只能暂时把她们都送去服侍池真。”
程勉不搭腔,萧曜只好拉过他的手,往一只手上各写了一个字,又将两只手一齐握在自己手中。见程勉流露出一丝惊讶,他又说:“要不是都像,我也不愿给池真他们找这些事端。长公主一回京就送这样的礼物,未必全出于己意。如此处置,不算太驳她的面子……哎,你又想笑话我,我告诉你实情你又不好意思,哪有这种道理?”
萧曜又轻轻叹了口气:“不然我分出四个来送给元双也行。与池真的传闻还算是有点道理,阿初是我的儿子的传闻,你这趟出门,听到过没有?”
程勉猛地抬头。萧曜莞尔,捉过他的手亲了一下:“我总觉得这流言他们夫妻也知道,不过是想法子瞒着我们。元双也好,池真也好,一生都在替我受过。”
程勉的神色有些懊恼,又不说话,萧曜也不说了,看着他只笑。被盯得久了,程勉只好说:“你笑什么?”
“我在想……”萧曜慢悠悠地说,“我要是真的有儿子了,像你就好了。”
程勉终于流露出难堪来:“……我就是说错了一句话,不至于如此。”
“旁人猜测我,是因为离天子太远。但你不要取笑我了,我真的很不好意思,又很笨拙,不知道如何向你说明白。”萧曜坦诚地冲他一笑,“此事归根到底在我。我无能为力,阿眠,有些事对旁人或许很容易,但对我难于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