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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难(39)

作者:脉脉 时间:2021-04-16 07:05 标签:宫廷 江湖武林

  “听说是你小时候身体不好,怕养不活。”
  程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啊……崇安寺可了不起的气派,我还吃过僧人们舍的粥,比别的地方的要顶饿。”
  “那你和崇安寺的因缘更深一重了。”
  程勉依稀觉得瞿元嘉的口气有些冷淡,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见对方神色如常,又觉得自己是听岔了。瞿元嘉一路领着他到了王府的东门,还隔着一整条长廊,程勉已经能望见盛装的娄氏身旁站了几名高大的男子,他脚下顿时生出一两分迟疑:“那边……不是安王吧?”
  “是殿下。”
  按理说程勉连天下至尊都见过了,再见什么人都不该发怵,可一想到终于要和王府真正的主人打照面,莫名还是生出几许尴尬。
  他犹犹豫豫地问瞿元嘉:“那等一下我要说什么?”
  “随你。不想说,寒暄两句就得了……哦,原来世子和萧恂也到了。人倒是挺齐。”
  现在的程勉就怕见生人,听说安王世子也在,眉头皱得更紧:“他们也去么?那我不去了吧?你去不去?”
  “不知道他们去不去,我去。”瞿元嘉看了看程勉,“你要是不想去,不去就是。”
  程勉越走越慢,脑子里已经在想怎么能躲开这么一大群人,可这时,安王已经看见了他们,先开口招呼:“程五这几日在舍下做客,可还合意么?”
  程勉被这一声含笑的招呼惊得一哆嗦,也知道再无退路,只得加快脚步迎上前,作揖道:“见过殿下,谢……谢谢殿下招待。”
  安王伸手扶起程勉:“这是哪里的见外话。我记忆里当年送别时不过是个半大少年,不到我肩膀高,现在已经长成一个好儿郎了。唔,是瘦了些,吃苦了。”
  程勉原本并没有直视安王,可听到他语气如此和蔼亲切,畏惧生疏之情大为消退,抬起眼来一看,发现安王绝对当得起“仪表堂堂”四个字,和俨妆盛容的娄氏站在一处,堪称一对珠联璧合的佳偶。
  安王虽然身姿英挺,五官却说得上柔和,神色更是十分温和,像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他朝程勉含笑点头,又说:“上次你来时我有些公务,这一次也是领了敕令,昨天才返回京城,只能偏劳王妃和元嘉费心招待你,怠慢之处你不要见怪。”
  程勉简直是受宠若惊,忙说:“没有没有……殿下肯定很忙,王妃、两位郡主和元嘉都很关照我,没有怠慢,比在家里还好。”
  安王大笑,拍拍程勉的肩膀:“你我两家的交情匪浅,就是应当在自家一般自在才好。元嘉告诉我找到你了,我还同王妃提过,索性接到王府里养病,彻底养好身体再做计较。”
  接着他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另外两名年轻人:“这是我的长子萧恒和次子萧恂,少年时你们也是见过的。”
  萧恒与安王十分相像,任谁人看了,都知道必是父子;萧恂则恰好相反,看五官全然看不出和安王有何相似之处,五官深邃,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尤其显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胡人血统。
  程勉心想以安王的容貌和家世,肯定有许多女子倾慕,养出什么长相的儿子都不出奇。他赶快与萧恒、萧恂互相见礼,礼罢后萧恒说:“五郎在连州多年,风神与在京中时殊异,幸好还有元嘉,不然若是在路上偶遇,肯定不敢相认了。”
  他是天然的风流面容,笑起来尤其像父亲。程勉听后,诚意附和:“世子说得是,亏了有元嘉。”
  “听说你还是记不起旧事?”
  “是还记不起。”
  萧恒眨眨眼,又笑说:“那就无从和五郎叙旧了。不过不急,以后日子还长着,等想起来了,再听你告诉我等当年在连州的事。”
  又是一个对连州好奇的。程勉陪笑道:“一定一定。”
  容他们寒暄完,娄氏开口对安王道:“殿下,五郎这些天都在王府作客……”
  安王一拍前额,笑容满面地接过话头:“是了,时辰不早了。王妃快动身吧。替我向大和尚告个乏,改日再专程登门拜会。”
  他搀扶着娄氏,夫妇二人并肩出了东门,再亲手扶娄氏上了为首的牛车,举止间无限体贴周全,很多新婚夫妻也不过如此。程勉和瞿元嘉上了另一驾牛车,上车前他留意到他们所乘的车后还跟着一长串的车驾,浩浩荡荡望不到头。每辆车的帘子虽然都严实地低垂着,却遮不住香风,浓烈的脂粉香气仿佛汇成一块细软的长绢,能被人抓在手心里。
  程勉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安王府内有这么多的女眷,不由暗自惊叹,也不禁想真不知道这么多人平时都藏在了哪里。
  坐定之后他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其他人上来,而车内甚是宽阔,再坐三五人都绰绰有余。见对面的瞿元嘉神色平静,不像在等人,程勉还是问了一句:“就我们俩么?”
  “宝音和妙音与其他女眷共乘……这是去佛寺,男女之防总是更严格些。萧恒笃信庄老,等闲不去佛寺,萧恂嘛,总是和萧恒在一起。”
  “安王就两个儿子啊?”
  “成年的就他们。近年来新生了几个,最大的五岁吧。”
  说话间车驾缓缓动了,程勉知道安王的其他儿子不会同行,莫名松了口气,放松地靠在车壁上,又对瞿元嘉说:“我都不知道原来安王府里有这么多人。”
  瞿元嘉笑一笑,不置可否,片刻后又说:“哦,我安排了忍冬也随行,就是不知道他们将她安排在哪辆车上。”
  程勉这几天都住在瞿元嘉那里,猛地听见忍冬的名字,终于意识到有些日子没有见过她了。他不好意思抿抿嘴:“谢谢你,让她也能出门走动。”
  “身为女子,一生里受到诸多束缚,大半生都只能在方寸间过活,无非这‘方寸’的大小略有不同罢了。那时我去连州找你,那里气候恶劣,诸事艰苦,不论男女都要外出劳作,京城里讲究的男女之防自然无从论起,要我说,倒是不坏。”
  “现在说起连州,你比我还熟悉多了。”程勉不由感慨。
  瞿元嘉还是笑,随口说:“爱屋及乌而已。我一直不明白连州好在哪里,让你宁愿死在那里。说来也巧,如果不是你回来,明天我就该出发去连州了。”
  程勉一惊:“你去做什么?”
  瞿元嘉反问:“男儿志在天下。当年你去得,我就去不得么?”
  “不是、不是。”程勉下意识地避开与瞿元嘉对视,问他,“你不是觉得连州不好?”
  “就去过一次,不知道好不好。”程勉一脸紧张,瞿元嘉倒是姿态放松了些。
  “你明天要走?”
  “不走了。”
  “……那就好。” 程勉长松一口气。
  “为什么好?”瞿元嘉问。
  一时间脑中闪过若干个答案,又更快地隐去了。他莫名觉得狼狈,愈是不肯看瞿元嘉,也不回答他。
  瞿元嘉踢了踢程勉的靴子,又一次笑起来,还是问他:“为什么?”
  程勉无处可避,心烦意乱地缩回脚,胡乱说:“连州那么偏远荒凉,安王妃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去了,她不知道多伤心。”
  “连州近年来已无战事,说不定比京内还风平浪静。”
  “没有战事,又不能立功,那你去做什么?不要去。”
  “为……”
  程勉重重一捶座垫,不准瞿元嘉往下说:“你明知我想不起来,还明知故问,你……你……瞿元嘉你好生可恶!”
  吼完后他眉关紧锁地瞪着瞿元嘉,因为动怒,嘴唇都白了:“你要我怎么答你?我是不记事,我又不是痴傻了。”
  瞿元嘉收起笑容,漆黑的眼睛沉沉盯住程勉的双眼:“原来你知道。”
  程勉心烦意乱,恨不得随手找个东西扔到瞿元嘉的脸上:“你再问,我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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