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倒计时(96)
“话说此时,小钦差于公堂上口吐珠玑,斥责淮南官官相卫,字字句句,振聋发聩!”
小钦差?
……是赵白鱼啊。
郑楚之自嘲:“还是人家聪明,烦恼事不沾身,明明是捅破淮南官场的人,最后居然是唯一没被搅和进去的。大智若愚,这才是大智若愚啊,别人以为赵白鱼退是输了,殊不知他退才是近,他已经远远走在前头,把别人甩在后面了!”
“他一早就猜到现在的局面……”
郑楚之忽地顿住,是谁告密?
如果是赵白鱼,说明他知道的案情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全面。
郑楚之禁不住翻来覆去地回想赵白鱼说过的话、做过的每一件事,如老牛反刍,忽然灵台清明,想起赵白鱼拖信使说的一句话:“他说‘郡王府的门常开,随时恭候’……莫不是已经猜到今日局面,暗示我上门求助的意思?”
“他真有这么神吗?”郑楚之再三犹豫,跺脚咬牙:“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六皇子不日便回京,我不能得罪太多京官,更不能惹来东宫疯狂的反扑。我郑氏子弟都在前线边境,如果得罪朝堂京官,他们在后方粮草动点手脚,足够我郑氏满门阵亡。”
如是一番深思,郑楚之起身朝临安郡王府而去。
到了门口,郑楚之徘徊片刻,还是敲门。
“何人来访?”
“劳烦传话,郑楚之求见小赵大人。”
第46章
如今官场虽人人自危, 但并非无人乐见眼下混乱的时局,每一次官场大动荡就有人能从中脱颖而出。
比如门下省侍中章说令, 其中一项职务便是负责批驳刑部和大理寺的判决, 有机会插手此次淮南大案。
恰好参与大狱的陪审官里有两人是章侍中的学生,执行谳狱之前,二人按惯例拜访章侍中,询问是否有如何行事的建议。
章侍中虽是正三品, 却有宰相之权, 同为宰相之职但在朝堂上处处不如赵伯雍, 早有意培养膝下门党, 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当下这场谳狱如天降甘霖,空出几百个缺, 没有秦王、太子和他争, 至于赵伯雍上次刚主持一场大狱,不敢太冒头以免被抓住把柄,所以基本没人跟他争这个机会。
可以说这就是老天送到他面前,让他青云直上的大好机会!
“你们是想问该不该收着点,怕同时得罪东宫、中宫和郑国公府?”
两位大人连连点头:“对对!恩师英明。”
章侍中:“我先后侍奉过两朝,先帝晚年和陛下登基初期的两个阶段我都赶上了,那会儿隔三差五就有朝官的家被抄, 总会出现那么一两个冤狱不是?可你们见过哪个冤狱翻案了?那是天子兴起的大狱,天子开的口, 那就是改不得的金科玉律!别管有罪没罪,只要出现在名单上,就是天子容不得了。”
他说到激动处, 敲着桌苦口婆心:“身为朝臣,听令行事就是最高明的内官之道。”
二人对视一眼, 齐齐拱手:“谨遵恩师教诲。”
气氛烘托到位,章侍中露出他的目的,从袖口里抽出一张纸说道:“经过我多年观察,这些人都是贤臣良吏的资质,空出来的缺,他们或能顶上去。你们多看看,别误伤、误抓了他们,啊,真闹出冤狱,影响也不好。”
二人为官多年,瞬间明白恩师的目的,但是同为朋党,自然是自己人越多越好,便都一口应下。
“只是郑楚之身为主审,若恣意妄为,我等恐怕不好僭越。”
“他自身难保,只会想办法明哲保身,哪里敢激进行事?”章侍中摸着胡子说道:“如今无人敢冒头,而你们有陛下的旨意保驾护航,正是出头之机,如不抓紧,还待何时?”
二人被怂恿得心潮澎湃,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刻回刑部言行逼供昔日同僚。
拜别恩师,二人回刑部的路上说起那份名单:“你有没有发现名单里的巧合之处?”
“那些准备顶缺的同僚似乎来自两江……是两江官员?”
“莫不是秦王党——”
“不!两江官场比之淮南更为复杂,那里可不止一个秦王党。”
别的话不多说,彼此心知肚明便罢。
***
赵白鱼和新任京都府少尹交接完毕,到吏部述职,新缺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快下来,无所事事又被霍惊堂怂恿到城郊外的山河楼度假,因此没能及时知道淮南大案的进展。
甫一回府,郑楚之后脚就登门拜访,赵白鱼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他来找我做什么?”
赵白鱼满心不解地来到前厅,一见到郑楚之,后者立刻扑过来喊救命:“小赵大人,扬州一事是我对不住您,您要打要罚尽管动手,我郑楚之但凡敢回一次手,就当场自断臂膀!”
郑楚之抽出环首刀塞到赵白鱼手里:“小赵大人,您捅我两刀出出气!”
魏伯和海叔如门神般悄无声息地出现,挡在赵白鱼身前,前者劈手夺刃,后者笑面虎般说:“我们大人身子弱,不宜见血光和开刃的利器,您请担待。”
刚才夺刀小小交手一番,郑楚之便知眼前两位是高手,本就有求于人,这下更是哪敢造次?
赵白鱼坐在主位:“郑大人不在刑部断案,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郑楚之面露急切:“小赵大人,我来求您救三百八十七名朝官和他们的家眷亲属拢共两千余人。我实在是不忍心看遍地白骨冤魂才求到您头上,您是大慈大悲的菩萨心肠,还有救苦救难的智慧,我代两千余条人命求您出手救救他们。”
赵白鱼下意识松开手腕上的佛珠,反应过来才继续拨弄左手腕的佛珠,看向魏伯。
魏伯到他身边耳语几句,说清近来朝中变动。
赵白鱼诧异:“你们没想到破局之法?”
闻言,郑楚之面露喜色:“小赵大人,您果然清楚案情内幕!”
赵白鱼:“陛下怎么会知道屯兵一事?”
郑楚之脱口而出:“不是大人您告的密?”
“不是我。我本就希望息事宁人,少添杀孽,怎么还会多此一举跑去告密?”赵白鱼皱眉。
郑楚之尴尬地笑:“啊,是,大人宅心仁厚。”
看他表情就知道没信,指不定以为是他赵白鱼自导自演玩这么一出,就等着最后力挽狂澜,坐收渔翁之利。
赵白鱼懒得解释,只说:“我没办法。”
郑楚之脸色一变,多番祈求:“小赵大人,求您看在此案牵连无辜者众的份上,帮帮忙。我知道您足智多谋,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当初陈侍郎死刑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不也叫您救活了吗?淮南大案主谋的确罪该万死,有些为官不仁者自然死不足惜,但您知道这一出陛下震怒兴起的大狱牵连多少无辜吗?便说那老妻当堂撞柱而死,全家老小锒铛入狱的中书舍人,家里有古稀老母、还有怀胎八月的女子,十六岁以上男丁、十岁以下女子,家眷亲属加起来两百余人!”
“此次大狱主审虽然是我,但我也是听命行事,真正主导的人是陛下派遣来的三个陪审官。他们善刑讯逼供,刑堂里已经打死了两个四品大员,如果中书舍人被屈打成招,认罪画押,那两百余人便得一一获罪!两百多条人命啊,小赵大人!”
“您知道中书舍人为什么在名单里吗?因为他母亲每年寿诞都收了司马骄送来的贺礼,里面有一份贺礼是靖王十年前的画作,因此被主观臆断他是靖王同党。名单上诸如此类的朝官,多不胜数,那份名单里有近一半在淮南官场,不少小官小吏没权没势,攀附权贵本就是随波逐流,无可奈何之举,反因此获罪,是何道理?”
“小赵大人,您也觉得他们该死吗?”
赵白鱼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他:“你为什么不去求朝中几位宰执?”
郑楚之:“他们……他们不敢出手相助,也许、也是有心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