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倒计时(276)
卢知院亦是跪下直言劝谏:“武死战文死谏,臣本该战死沙场,为国效命,得陛下怜悯体恤,入二府、掌天下兵权,而福禄双全,免死沙场,如今便当一回死谏的文臣,劝陛下收回立储成命,另择新君!”
元狩帝:“住口!”他拿出宝剑疾步上前,扔到卢知院跟前恶狠狠道:“说得好听,不如当下便以死明志,说不得朕看在你这条命的份上当真放弃立储的打算!”
陈师道赶紧跪地劝谏:“陛下爱子之心,老臣深有同感。老臣老来得子,孩子他娘过不了生死关,打小便是我抱在怀里、扛在肩上养大的。不怕陛下笑话,老臣那孩子的尿布还是我换的,老臣还会缝开裆裤——”
说到此处笑了声,也让元狩帝愤怒的情绪和缓许多。
霍惊堂两三岁时正是狗憎人嫌的年纪,被送进宫来,后宫内虎视眈眈,元狩帝怕他一不小心没了,便时常带在身边,吃一块儿、睡一块儿,文治武功全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当爹又当娘,那就是他心头上一块肉,情分自不是其他皇子比得上的。
当初放弃霍惊堂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先是君、后是父,可是霍惊堂蛊毒好全之后,即便老六再优秀,他也没想过把皇位给霍惊堂以外的人。
偏心注定他会亏欠其他皇子,可他是皇帝!
从前没有哪桩事得意过,妻子不是他想要的、储君不是他满意的,事事要为国家江山百姓着想,而今私心一回,怎么全天下都要和他作对?
坐拥万里河山的皇帝,怎么不能从心一次?
“他就是一颗小树苗,长成什么模样都是老臣修剪的,老臣希望他平安喜乐、也望子成龙,怕他官场吃苦受累,便打定主意在前头为他铺路、为他排除万难,老臣想把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送给他,想把世间灾难都挡在外面……大抵天底下的父母都是这般心情。”
在场大臣无不是儿女成群,的确有所偏心,但爱子女、为子女忧虑的心一模一样。
“老臣明白陛下想补偿临安郡王的心情,可陛下考虑过郡王殿下愿不愿意吗?便是树苗再小,也有成长为参天大树的时候,总有老臣护不住而他必须独当一面的时候。老臣希望儿子调回京都,留在京都,当个朝官,承欢膝下,前途更好,也更安全,但他不愿意,他想留在外省,能更好更直观的为百姓办事。老臣忧心,但是更欣慰——”
陈师道语气真诚:“陛下,孩子永远不会走在父母为他们安排的平坦的道路上,郡王殿下也不是孩子了,他比谁都清醒、出色,您应该更懂郡王殿下的脾气,任性霸道,随心所欲,但是进退有度知分寸、懂轻重,他会拿储君一事和您赌气吗?如果他意在皇位,用得着等到现在吗?用得着一再推拒吗?不瞒陛下,我等亦想过辅佐郡王殿下挣个从龙之功,可是如果辅佐一个打心底里不愿意当皇帝的人,对大景江山、对百姓而言,是好事吗?”
元狩帝脸色铁青,不愿意承认陈师道的话有道理。
赵伯雍亦是跪地,但他的劝谏不同于其他人,而是直白地表达他的私心:“郡王殿下登基,五郎必成牺牲品,或早或晚的事。臣亦是爱子之心,私情所纵,望陛下谅解。何况殿下和五郎感情甚笃,如果五郎死于后宫和朝堂的权力倾轧中,焉知殿下不会悲痛过度,病狂丧心?陛下当知晓,殿下重情重义,与当初的崔姑娘如出一辙,他不会背弃五郎。”
每个人都说得有理,从公从私,霍惊堂都不适合当皇帝,可元狩帝不信。
他就是偏执己见,就是一条道走到黑。
“臣亏欠五郎良多,若五郎受委屈,臣便是倾全族之力,哪怕填进我这条命,也会为他讨个公道。”
话里的意思是一旦霍惊堂登基,后宫不能空、子嗣不能没有,但他绝不能容忍朝臣逼迫赵白鱼,宁可后宫空虚、天子绝后!
这是威胁!
当人臣子的,跑来威胁天子,简直荒唐!
荒唐!
元狩帝怒斥赵伯雍等人,将他们都赶出文德殿。
可之后来觐见的人是康王,他自请去封地,想带高都知一块儿走。
康王轻声说:“皇兄,霍家人骨子里都是既凉薄又深情,对心爱之人一往情深,偏心偏爱,对旁人则寡情薄意、铁石心肠。先帝如此、您如此,我亦如此,子鹓倒比我们更像崔姑娘一些,没那么凉薄,却更重视情义,即使当了皇帝也不会娶妻纳妾委屈赵白鱼。便是皇兄您,这些年没后悔过当初不曾反抗先帝赐婚吗?皇兄扪心自问,若是崔姑娘还活着,您舍得她受委屈吗?”
霍家人骨子里凉薄,女人和爱情在权利面前不堪一击,说深情却是一旦大权在握,便会为爱昏头,一生只为一个人心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也不变。
如先帝、如元狩帝,为了皇位委屈甚至放弃心爱的女人,而当他们大权在握十年二十年后,排除万难也要将万千宠爱给予他们心爱之人。
康王没野心,看得透彻,早早守着他的高都知便过了大半辈子,其实没想过守身如玉、忠贞不屈,就是单纯的除了他便不能是别人。
元狩帝双目猩红,不答反问:“你也想忤逆朕?”
康王心内叹气,拱手拜别:“陛下,做臣子时,我敬畏您,做兄弟时,我敬重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忤逆您的。”
元狩帝狠狠地阖上双眼:“自请封地的事,朕不准,以后别再提。”
“陛下……”
“滚出去。”
康王无奈,只能离开,独留元狩帝在文德殿里当一个孤家寡人。
***
西郊皇家别庄。
太后分别召见霍昭行、霍昭汶和霍惊堂,私底下同他们说了些体己话,最后告诉霍昭汶郑贵妃的遗体所在。
霍昭汶磕头道谢,而后离去,寻他母妃遗体去了。
霍昭行、霍惊堂和赵白鱼还留在西郊别院,太后则是亲自回趟皇宫,在她的小佛堂等皇帝过来。
***
慈明殿,小佛堂。
元狩帝就在门口恭敬地等太后上香完毕,扶住她的手到外头的小厅堂坐下来,“太后怎么这么快从西郊回来?”
太后拨着佛珠:“老六刚没了娘就被罚跪,被禁足西郊,皇帝不心疼儿子,哀家倒是心疼孙子。”
元狩帝:“他忤逆不孝,目无尊长,该受点惩罚。”
太后:“没了娘的人还能镇定自若才该罚。”
元狩帝皱眉:“太后今日是专程来问罪朕不成?”
太后直勾勾看向元狩帝:“皇帝还认我这个娘吗?”
元狩帝脸色一变,低着头、垂下眼,颇为恭敬说道:“哪有当儿子的不认娘的道理?朕是如来佛再世也不能不认您啊。”
太后:“如果认我这个娘,就别为难我的几个孙子。”
元狩帝:“什么意思?”
太后:“另择储君,别为难子鹓,也别再亏欠其他几个孩子了。”
元狩帝脸色阴沉,语气转冷:“母后,您也想站在儿子的对立面吗?”
太后闭了闭眼,沉重叹气:“老大,你还想再亏欠多少人?崔清茹、昌平、霍惊堂、赵白鱼、赵家人……还有先皇后、东宫,陪了你将近三十年的贵妃,还有老三老四老五和老六,虽说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可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是你的臣子不假,但也是你的亲朋知己,你的妻儿,你的侄孙外甥,都和你情非泛泛,都是活生生的、会痛会恨会爱的人,不是任你摆布的棋子。”
元狩帝内心烦闷到极点,因着对面人是他最尊敬的生母而竭力忍耐脾气。
太后为他谋夺帝位,事后功成身退也不争权,连疼爱的亲女儿犯错,怕他为难也不愿动用太后的权威和孝道逼迫他网开一面。
他始终记着太后多年的付出,即便天生尊崇父权也比不过他对生母的敬爱。
太后出面劝说,分量重得元狩帝不敢轻易驳斥。
“母后该明白,儿子为此筹谋三十年,从儿子得知子鹓的存在便决定大景皇帝的位子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