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倒计时(162)
猛地拍桌,杜工先心肝一颤,瞟了眼陈师道的怒容,突然想起年幼时的恩师,教训起人来也是这般慷慨激昂,令人畏惧。
“咳,陈老莫激动,不值当。说来两江弊病都是陈老的得意门生揭发,小赵大人不负青天之名,刚正机敏,心智卓绝,杜某心怀敬佩的同时也时常自愧弗如……对了,不知陈老为两江哪桩事而来?”
陈师道撩开眼皮看他,冷不丁说:“陛下前两日突然说杜大人年初竭力举荐陈某的学生到两江去?”
杜工先心虚地捻胡子,“那时我觉得小赵大人才能出众,论能镇住两江的人,舍他其谁?”
陈师道好整以暇:“不是因为他是把好用的刀?”
杜工先:“欸,怎能将小赵大人比做冷血的兵器?”
陈师道乜他,后者回望,两两对视半晌后,两只老狐狸默契地转移话题。
杜工先:“小赵大人乃国之栋梁,有宰相之才,他赴任两江不到半年便有此成就足以证明我没看错他。不过两江凶险,恐遭不测,如有需要杜某帮忙的地方,但说无妨。”
心下哀叹,前有小郡王,后有三朝元老,老的小的没一个好惹。
陈师道意思意思推辞两句,直奔正题:“白鱼在两江的动作的确干净利落,十分漂亮,但是太急躁。”
闻言,杜工先点头:“的确是急切了些。”
“嗯,不过他再急切也比某些把小年轻推出去扛鼎的千年老妖强了不是一丁半点。”
被内涵的杜工先:“……”附和罢了,这都不乐意?
陈师道内心冷哼一声,他说就算了,杜工先一个外人还真顺杆上爬骂他的得意门生?
“总而言之,他确实捅破了两江,但也给自己捅出一个大篓子。那边危机四伏,原本人心不齐,而今官商拧成一股绳,都等着怎么坑死我的学生。”
“可有防范?”
“算是未雨绸缪……前两日来信,提了一个籴粮相关的政策,让我看看是否可行。我看了十来遍,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位,虽有些小瑕疵,却是利于民生的好政策。”
杜工先懵了下,“防范两江官商陷害……还能跟利于民生的政策挂钩?”头一次听说防范己身受官场迫害的办法是一项政策:“快说来听听。”
陈师道说出两个字:“便籴。”
杜工先琢磨:“重点是一个‘便’字,便于籴粮?便在何处?”
“普通和籴流程便是以市场价购入大量民间粮草,银货两讫,当场结清,于官府和东南方商人而言,都是互惠互利的好事。但是对于北方,尤其陕西省而言,不仅是和籴,就连普通的货物交易都极为麻烦。”
钱币流通、货物买卖都涉及税收,是杜工先职务范围内,不必说太明白,他就连连点头。
官府籴粮,不可能挨家挨户去买米,出于方便会先选择从商人手里购买,而商人手里的粮草则是从百姓那儿购入。
杜工先:“商人多是长途跋涉,异地贩货,从东南方运茶、盐、香料等物至北方贩卖,为了减少漕运成本,便会回货到东南方贩卖,但北方少有能够运回京都和南方赚钱的货物。尤其陕西省至今还有铁钱,铜、铁混用,可铁钱出了陕西就不能用,必须换回铜币,铁换铜实在是难,尤其铜铁难以运输!”
虽然可以把钱存钱庄,可是商人南来北往,如果他的目的地没有钱庄分号怎么办?
“利润没办法转移回东南方,风险太大,利益少,久而久之,少有商人到北方来,南北往来日益减少,北方各地穷省贫府比比皆是,别说税收,籴粮岁额能交齐,我就阿弥陀佛了。”
提到北方籴粮,没人比三司度支使杜工先深谙其中苦痛,每年光是催促北方几个穷省贫府交齐籴粮岁额就让他头痛。
“长此以往,国家如何能好?”
杜工先愁眉苦脸,忽地询问:“您说的小赵大人那法子,难不成能解决这难题?”一问完,他忍不住摇头说:“这问题自古以来便有,压根没有能彻底解决的法子。”
真是异想天开。
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期待,赵白鱼的确才华横溢,却不知他那法子是解一时之难,还是从根源上解决。
陈师道拿出信:“你自己看。”
杜工先拆开信一目十行地看完,眼睛越瞪越大,重头翻阅,不时搓搓手指,浑然忘我地喃喃:“妙,实是良策妙计!是从交子一途引申出来的想法吧?由官府出面担保,发售公凭‘交引’,凡有商人异地贩货,如有意愿,可用铜钱、铁钱换成粮草,再将粮草赊卖与官府,换取官府发放的同等价值的交引,可以到任何目的地的官府处登记,换算成同等价值的钱币或茶、盐。”
类似于朝廷充当国有银行的角色,任何人都能进来做生意,而朝廷只需要建立信用机制就行。
“如此一来,北方经济得以发展,东南方商人的难题得到解决,利润回流,而官府有商人来卖粮草便不用每年耗费大量人力到民间采买,或是被当地龙头商号垄断,恶意抬高粮价,能轻松地买到粮草了!”
尤其最后一条,赵白鱼知道他替三司省了多少钱吗?
如果赵白鱼在现场,杜工先一定会激动得跳起来拥抱他,并惋惜如此良婿被临安郡王糟蹋了,要不然叫他嫁给赵白鱼也成。
只要赵白鱼能帮忙省钱就行。
陈师道起身挪到窗口,远离兴奋过度的杜工先,眼底都是嫌弃,这要是他学生……算了,哪怕真是他学生,他也不想认。
杜工先意犹未尽:“的确是利于天下民生的良策,陈老为何不奏表陛下?”
陈师道:“我想要这项良策在年底之前落实。”
杜工先愣住,年关将近,如这般变动巨大的良策肯定要经百官研讨,方方面面细致到位才有可能推行,最早也得明年年中才有可能推行。
“难度很大。”
陈师道:“否则我来找你?”
“……”原来陈老不止在陛下面前心直口快。“独你我二人,怕是不行。”
“来之前,老夫找了户部副使、盐铁使还有工部侍郎、高同知等人。”
都是十分欣赏赵白鱼的人呢。
杜工先了然:“为何我是最后一个?”
陈师道瞟一眼杜工先,“希望老夫说实话吗?”
“既然时间紧凑,便先在北方几个省府推行,看看效果。”杜工先识趣地转移话题。
陈师道:“老夫挑了陕西、河北、河东和京东北方四省——先令交引置换淮南官盐,也可以鼓励淮南盐商到北方去。还有两浙,两浙因私盐案元气大伤,士气低迷,也可以鼓励两浙盐商到北方做买卖。”
杜工先聪明地想到这番算计怕是有人提醒过了,他冥思苦想一番,却猜不透赵白鱼的算盘,不由摇头。
自叹弗如啊。
***
皇宫,退朝期间。
赵伯雍走在最前面,不时颔首回应经过他身边,同他拱手行礼的同僚,自也有人刻意攀谈,都被三言两语打发。
走了宫道一半的路程,赵伯雍瞥见东宫的身影便加快脚步,假装没看见人。
太子看了眼赵伯雍逃也似的背影不由叹息,不过是想从赵宰执这儿探听点四郎的消息,真没打算做其他。
四郎秋闱中举,为了应对接下来的省试、殿试,被拘禁在家苦读,已是许久没见四郎呼朋唤友游京都的身影了。
“二哥?”
太子回头,见是六皇子,好心情稍退但脸上挂起笑容迎了上去。
此时赵伯雍穿过宫门,瞥见前方陈师道、高同知等人正激烈讨论着,走近了便能听清他们讨论的内容,是方才在早朝上提出的‘便籴’良策。
确为良策,连他听完也不由感慨想出这良策的人不仅对天下商事了若指掌,还有一颗大庇天下苍生的心胸,因此十分好奇究竟何人献出的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