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倒计时(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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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府。
杜工先一回府便送夫人去洗漱,而他身上沾血的衣袍还没脱下来就被户部副使缠住,本来心情沉重,颇为担忧赵白鱼,愣是被户部副使的嚎啕大哭给弄得脑子刺痛。
户部副使半大老头满脸褶子,头发半白,鬓边还簪朵蔫耷的凌霄花,此时正在杜府的前厅大堂处赖着不走,抽抽噎噎地哭他看到挚友为圣上挡刀、听到挚友说不想活了的时候,心都碎了。
情绪至巅峰时,放声大哭,嚎得杜工先耳朵都在疼。
他面无表情地想着,很好,已经从知己荣膺为挚友,可是人家小赵大人甚至没邀请他到临安郡王府过夜过,怎么好意思的?
“小赵大人是功德无量的菩萨,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你什么意思?嘴皮上下一碰轻飘飘几句话就能没事?杜工先,你太冷血了。”
杜工先:“……”面色冷漠地看向大堂外的夜空,心里想的是如何与多年同僚断交。
等户部副使的情绪差不多稳定下来,杜工先便赶紧将人赶走,结果好不容易将人劝到门口了,发现工部侍郎范文明路过,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户部副使对上眼,又不知怎么回事二人返回杜府前厅坐下不走了。
杜工先看着两位同僚通红的双眼,已经没有脾气了。
爱怎么怎么的。
范文明同户部副使窃窃私语:“明儿请奏圣上,能否进宫探望小赵大人?”
杜工先:“醒不醒得过来还另说,都一股脑涌进去打扰不是妨碍太医救治——”话音在户部副使和范文明两对红彤彤还凶恶的目光盯视下戛然而止,讪讪地说:“小赵大人肯定醒得过来。肯定。”
两人才把眼神收回去。
户部副使:“还是别去打扰了,探听消息便成。你我在朝堂上尽力做些别的,比如两江的案子不能放过幕后主使,还有那群江南官吏,脑袋砍下来了也得查到底,得把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众,让冤案真相大白于天下。”
“有道理。”范文明连连点头:“该申冤申冤,该惩处惩处,不能官抓了砍了就不管受苦的百姓,清白和公道都得给他们,朝廷该发放的补偿也得落实。”
户部副使:“只这案子却不是你我能插手。”
范文明:“我倒是知道陛下把案子交给赵宰执。虽说满京都都知道赵宰执厌恶小赵大人,但他处事还算公平,倒不会挟私报复。”
户部副使撇嘴:“就怕万一。”他可不喜欢假正经的赵伯雍,完完全全就是偏心挚友赵白鱼。
范文明嘶了声:“我瞧小赵大人负伤时,赵宰执和其夫人悲痛欲绝不像作假,总觉得有些隐情。”
“有吗?”杜工先插嘴。
“当然有!”换了身干净衣服的杜夫人突然从旁蹿出来,双手交握,十分激动但相当克制:“我记得昌平厌憎小赵大人,没有半点母爱,反倒是赵宰执与其夫人十分关切,尤其在意小赵大人。还有你们没有注意到,还未逼宫前,赵宰执和赵夫人频频看向小赵大人,那神情、那眼神,望眼欲穿……”
杜夫人滔滔不绝,说出她在宫宴时挖掘出来的最大辛秘。
在场三个大男人完全听入神,猜到了最终的真相,不由齐刷刷倒吸口凉气:“实在是匪夷所思!”
“若是真的……”户部副使和范文明喃喃自语:“小赵大人当真苦难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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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明殿内,太后跪在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神像前出神。
嬷嬷在小佛堂外头轻声说:“太后,天亮了,陛下还在前头等着。”
太后睁开眼,在菩萨前上了一炷香便走出小佛堂,宫女太监赶紧上前来伺候。到了前头的花厅,元狩帝正负手而立,听闻动静立即转身走过来行礼。
太后将他扶起,引到榻上坐。
元狩帝低着头:“儿子是来向娘请罪的,我没能护好昌平,也没能保全她。”
逼宫谋反便是亲儿子都该杀,何况是妹妹?
特地来告罪便是他打一开始就没想放过昌平,皇后、东宫和昌平逼宫谋反能很快被平息,元狩帝不可能不知情。
再退一万步来说,昌平为何冒险谋反?
概因她深觉自身难保,便想先发制人玩这场泼天赌局。
但凡元狩帝能在昌平回京后做点什么,哪怕带句话也能安抚昌平。
可是没有。
一边大发雷霆地命令赵白鱼回京,一边雷声大雨点小,草草下了个圈禁的口谕,找借口拖延问审江南大案,又禁足昌平,现如今也不打算追究霍惊堂、陈师道等人联手逼杀昌平的算计。
或许推波助澜,也或许只是袖手旁观,看昌平自取灭亡,却都不能否认元狩帝的杀心。
太后深深地凝望着元狩帝,他一手促成嫡亲胞妹的死,因此伤怀愧疚,此时流露出来的情感都是真的,除掉昌平时的绝情也是真的。
天子薄情。
“是昌平乖张跋扈,大逆不道,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她咎由自取。皇帝别太伤怀了,担心身体。”
天家无情。
“你要是倒下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怎么办?”太后拨弄佛珠,垂眸望着矮桌边缘雕刻的佛经,一字一字地默念。“听宫女太监们说,皇帝百死一生时是赵白鱼挺身而出,为你挡了致命一刀,现如今还在度生关死劫?”
元狩帝点头。
“便是因此,皇帝才放纵赵宰执私情怂恿,同意他带走昌平去问审?”
“赵卿于朕有恩,却不是这个原因。”元狩帝想起来还是心存亏欠,不多,但能让天子愧疚便已足够。“太后有所不知,是昌平偷偷调换了刚出生时的赵白鱼和赵钰铮。”
太后抬头:“什么?”
“赵白鱼才是赵宰执的小儿郎,赵钰铮才是昌平的孩子。”
震惊之色浮于言表,太后猛地拽断佛珠,上百颗菩提珠哗啦啦滚落一地:“当真?”
“千真万确。”
“作孽,昌平作孽啊。”太后不住摇头痛惜:“我知她骄纵偏执,以为她还有点良心,至少不会作孽到小孩子身上来,没想到能对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下手。”
她叹息道:“二十年前毁一次赵家,二十年后再毁一次,当真是冤债孽缘。”
只是这冤债孽缘却与赵白鱼何干?
受苦受难廿载,到头来还是只有赵白鱼万死一生。
“果然是来人间渡劫的菩萨,方这般苦难重重。”太后发出沉重的叹息,看向元狩帝说道:“皇帝也回去休息,我累了。”
元狩帝起身:“儿子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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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慈明殿,迎着新生的太阳,元狩帝神色莫名,负在身后的手摩挲着手指。
逼宫谋反,一夜间失去皇后和东宫,险些命丧黄泉,若是往常,太后早该忙上忙下地关怀并叫人煮来安神汤,还要抄写佛经、办素斋酬谢八方神明,可是这一次仅是冷冷淡淡的几句场面话,甚至没碰他的手、没拍他的背、也没摸他的头以表安慰。
“还是怪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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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明殿的宫门关上,太后愣怔地望着散落一地的佛珠,照顾了她四五十年的嬷嬷过来低声劝她一夜未眠还是先去睡吧。
“心事重重怎么睡得着?”太后默默拭掉眼角的泪,儿女残杀,最痛心的人是她。“扶我到小佛堂里去,多抄诵些佛经,便当是替昌平赎罪了。”
嬷嬷劝不动她,只好应是。
太后忽然又说:“再去我府库里寻一些珍稀药材送去太医院,就说是给赵白鱼用的。还有,这两天找个时间去领个牙牌,到洪福寺帮我点盏祈福供灯。”
嬷嬷小心翼翼地问:“是为昌平殿下求的吗?”
太后沉默良久才说道:“为赵白鱼祈福……祈福他往后无灾无难。”
便当是她心有所愧,替人还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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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