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倒计时(205)
“原来是这样。”
霍惊堂反复强调两江官场复杂,始终反对他过来,耳提命面要他小心谨慎地提防着两江官场和元狩帝,已然是提醒。
只是他当时不以为意。
“等两江大案一了,找机会解决昌平,你辞官,我交还兵权,当一对闲散夫妻,去大漠,去远离庙堂的江湖,去深山老林隐居……哪里都行,小郎在我身边就行。”霍惊堂笑了笑,温柔到极致地说:“如果路见不平,遇到草菅人命的狗官,也不用怕无权过问,我向陛下求道旨意便成。”
赵白鱼弯起眉眼,好像也在畅想着那样的未来。
霍惊堂没敢放松警惕,即使赵白鱼不再要求昌平偿命,仿佛被劝服了一般,他知道小郎聪明通透,却也固执己见,认定了某些事情便一定会坚持到底。
赵白鱼好像很累了,倒在霍惊堂的怀里入睡。
霍惊堂把他抱上睡榻,嗅闻着赵白鱼身上温和的气息,也跟着阖上双眼陷入深度睡眠。
为了赶路,日夜兼程,连千里马都有轮换休息的时候,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赶过来,拥抱着赵白鱼时仍头痛欲裂,此时终于能休息了。
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赵白鱼忽地睁开眼,定定地落在虚空处。
他睡不着。
霍惊堂在战场上将近一年,身上的檀香味似乎被血腥味冲淡,赵白鱼的鼻腔处仿佛能闻到铁锈腥味,将他一下子拉回到血水汩汩的记忆里,难以成眠。
***
连续四道急诏下来,没有给任何人拖延的机会,霍昭汶迅速备好车马,挑了个晴天便出发。
车马蜿蜒,赵白鱼等人加上霍昭汶身边的暗卫还有同样被召回的昌平公主,拢共三十来人。
而荆北营兵已经退离洪州。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霍昭汶猛地扭头瞪着陪同赵白鱼出来的霍惊堂,在对方经过时突然开口叫住他:“堂兄不该在西北吗?”
瞥了眼赵白鱼,霍昭汶了然:“是为赵大人而来。”话锋一转,接着询问:“镇军之将无诏不得擅离边境,堂兄到两江是父皇恩准吗?”
盯着赵白鱼翻身上马,霍惊堂才回应霍昭汶:“等回京都,我自会向陛下请罪。”
言下之意,无诏擅离,可是不小的罪。
霍昭汶意思一下关怀两句,来回看着赵白鱼和霍惊堂这对可怜的夫夫,一个免不了生死场走一遭,一个擅离边境也免不了责难,在父皇雷霆震怒之时无视朝廷法规,说不定会被怀疑霍惊堂有造反之心,二人同被清算。
情真意切,同甘共苦是真,为情所困而犯糊涂也是真。
霍昭汶内心惋惜,却没有开口帮助的意思。
“出发!”
队伍所有人都是便衣出行,缓缓穿过没多少人的街道出城,日出时的阳光洒落城墙树梢,为其披上一层金黄色的盔甲,沉默无声地凝视着这支远行的队伍。
即将进入官道时,瞧见乌泱泱的人群聚集在官道上,人山人海,仿佛全洪州府的人都跑这儿来赶集了。
霍昭汶:“怎么回事?”言罢令人前去探路。
探路的人很快回来:“启禀上差,前方人海都是洪州、吉州、虔州等地慕名而来的百姓。”
霍昭汶觉得有意思:“慕谁的名?”
探路的人将目光投向后方的赵白鱼,霍昭汶便也知道了。
“疏散人群,别挡着官道。”
探子报:“百姓自发站在道路两侧,没有抢占官道。”
霍昭汶:“如此,照常行路。”
队伍缓步前行,穿过夹道送行的人群,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的暗卫都屏气凝神,紧握环首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警惕有可能冲出来的刺客,但是成百上千的人们只是安静地站着,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更准确点来说,他们的眼睛追寻的是人群中的某一道青色身影,随其前行而移动。
人群中间是伸长脖子寻找某个身影的杨氏和匡扶危。
杨氏沉冤昭雪时,亲自去公主府门口看那高高吊起的头颅,她的眼睛已经哭坏了,却仿佛真能将那头颅临死时的恐惧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心胸郁闷一扫而空,畅快大笑,继而大哭。
大悲大喜后,杨氏病了几天,也没机会再见到赵白鱼。
赵白鱼怒斩三百官的事一早传遍大江南北,便有懂朝廷规矩的书生在酒楼里各执己见,有说他此举是为民为百姓请冤,情有可原,或可从轻处罚,也有道其冲动,越权行事,藐视朝廷,问罪时应从重处理。
无论哪一方观点都有个一致认定的前提,即赵白鱼会被问罪。
果不其然,四道急诏连下江南,表明朝野上下尤其关注此事,赵白鱼怕是难辞其咎。
因两江大案极具戏剧性,京都内外百姓无不关注,也不知道是谁泄露四道急诏的事,赵白鱼为民请命怒斩东南官场将被朝廷问罪,恐难逃一死,该消息很快席卷民间,传得甚嚣尘上。
杨氏和匡扶危自然也听到消息,还打听到钦差启程回京的时间,便想到官道来送他一程,不料到了地方竟发现两道都是自发而来的百姓。
不需开口询问,杨氏就懂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到马上的赵白鱼时,杨氏忽然跪下,头磕着黄土地,颤颤巍巍的,坚定果断地高呼:“青天明鉴,洗我冤屈,还我清白,佑我两江百姓。”
话音一落,便齐刷刷跪倒一片人,没像杨氏一样开口,只是无声地给了赵白鱼一个响头。
时刻保持警惕的暗卫在杨氏一动时便条件反射地握住刀把,发现人山人海都叩跪于地,不由愣住,下意识看向赵白鱼,后者背着光,脸上的表情看不太清晰。
霍昭汶挥了下手掌:“退下。”
暗卫便都收回刀,齐齐后退一步,警惕稍减,随之而来是被撼动的内心,可惜职责所在,不敢有所动。
匡扶危知道跪下的人里,有亲人枉死于被斩首的三百官手里,千里迢迢赶赴洪州只为了今天的一跪一拜,也有与那三百官无冤无仇者,只是为了跪一个还民公道而不惧死的青天。
他也跪着,头磕着大地。
尽管昌平公主安然无恙,未被问罪,但匡扶危相信赵白鱼做出的每一个承诺。
哪怕赵白鱼兑现不了承诺,也值得他一拜。
赵白鱼值得天下人一拜。
匡扶危的身旁站着一个老者,是当日为他们写供状的老先生,突然拱手对着经过他们的赵白鱼说道:“此去万里,长风难渡,望君珍重!”
赵白鱼低头看他,也看到匡扶危和杨氏,扬起了温和的笑容,朝他们挥手道别:“都起来吧,也都回去吧。”
三十来人的车马并不长,也耗费两刻钟才走出老百姓们夹道送行的长墙。
高头大马上的霍昭汶回头看了眼后方还依依不舍的人墙,低声叹了句:“民心所向,民意不可违,或许真能逃出生天。”
赵白鱼本身就是奇迹,在他身上发生什么令人惊奇的事情似乎也不奇怪。
如果他能逃过此劫,必能成千古名臣。
霍昭汶的心有些热,但下一刻就被另一道凌厉的视线拉过去,触及霍惊堂冷漠的眼睛不由扭头回避,然后愣住,心生不悦,同是战场里厮杀过来的,怎么气势还弱了一大截?
如是想着,他倒也没再回头看。
***
因是急诏,行程一再压缩,几乎都在赶路,没怎么休息过,直到临近京都府,时间不赶了,便在一处驿站住下来。
赵白鱼没武功底子,长途跋涉根本熬不住,霍惊堂中途跑去买了辆质量上乘些的马车,让他累了的时候能进去睡一觉,但马车颠簸,身体仍是止不住地疲倦。
好不容易能休息,赵白鱼便钻出来,坐在马车车前看其他人忙进忙出,而霍惊堂不知去了哪儿。
除了他们这支车队,驿站里还有另一支车队。
那只车队正有人在卸货,不小心手软,搬起的大箱子砸落地面,掉出一块色彩艳丽的衣服,应该是监官的人瞧见立刻冲过来呵斥,极为宝贝那件衣服。
昌平此时从另一辆马车下来,神情疲乏,状态还是很差,投向赵白鱼的目光还是充满恶意,但不再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