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倒计时(24)
古人尊师重道,就算他本意是救人,状告恩师仍然不太符合圣人门生的价值观,再加上忤逆天子,一着不慎便置太子于不义境地,仅罚俸两月,已经是最好、最好的结果了。
赵白鱼终于知道上官纪大人为什么每次下朝回来都跟生了场大病似的难受,就这氛围,谁受得了?
霍惊堂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还能走吗?”
“能。”赵白鱼咽口水,额头叩着地面,慢慢恢复力气,小声说:“多谢郡王。”
霍惊堂凉凉说:“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赵白鱼抬头,发现霍惊堂上朝居然戴面具,所以传闻毁容破相是真的?“敢问王爷下聘的时候知道对象是我吗?您仔细看看,我不是赵钰铮。”
霍惊堂煞有其事地打量他,点点头。
赵白鱼猜不透他意思,就问:“我不是您一开始想求亲的对象,没得罪您,也不受赵家人重视,没有利用价值,我想不到不退婚的理由。”
霍惊堂垂眼看赵白鱼,眼瞳呈很淡的琉璃色,从赵白鱼仰望的角度来看,像佛寺里俯瞰世人的菩萨眼,既冷漠又悲天悯人。
霍惊堂伸手,手指有四个指节,通白如玉,掌心和指腹的厚茧却肉眼可见,拍了拍赵白鱼的头顶,不是拍小猫小狗似的安抚动作,而是像父亲、长兄那样无声而厚重的关心与安慰。
赵白鱼愕然,懵了,心跳快了几拍,还没回过神来,霍惊堂已经走远,但周围空气还残留着霍惊堂衣袍上的檀香味,馥郁醇厚,温暖细腻。
半晌后,走在宫道上的赵白鱼猛一拍脑袋:“所以还是没说到底退不退婚啊!”
霍惊堂他到底几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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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京都府少尹是从六品官,在大官眼里跟七品官没啥区别。
第16章
文武百官前后脚走出皇宫,不时看向走在最前头的三位宰执和太子。
卢知院:“赵宰执有个好儿子,为救恩师,敲登闻鼓,闯垂拱殿,面见圣上,重情重义,一片至诚,怎么之前从未听过?还在国子监上学?可有功名在身?”
赵宰执表现冷淡:“逆子愚钝鲁莽,担不得卢知院盛赞。本官还有陛下交代的案子要办,恕本官先行一步。”
言罢便向太子拱手,径直甩袖离去。
卢知院冷哼一声,看向太子便换了副和颜悦色的表情:“婉儿近来可还好?”
卢知院的小女儿卢婉,体弱多病,被视为掌上明珠,卢知院尤为宠爱,养到二十才同意她嫁入东宫。此时已是卢婉嫁入东宫的第三年,还未有孕,东宫至今没有小太孙出生,皇后越来越不满,幸好有太子帮卢婉说话。
因此卢知院颇为满意太子。
“前段时间叫太医换了方子,婉儿身子骨见好,说是再吃几个月就能准备受孕。”太子笑得温文。
卢知院大喜:“好好!我府里近来得了一些好药材,还有一些海外来的新奇玩意,等会叫人送到东宫。”
太子:“婉儿定会高兴。”
说着话的同时,赵长风领头的禁军走过,向太子拱手。
太子顿时失神,恍惚一瞬,脑海里闪过红衣飒沓,扬鞭策马的赵钰铮,和卢知院的对话就变得敷衍了些,不过没人看出他的敷衍。
落在后面的文武百官闲话家常似的说起赵白鱼:“这赵五郎实在是荒唐,做事未免太出格,竟然到天子门前状告恩师,对得起至圣先师的教诲吗?行径乖张,离经叛道,有辱斯文!”
“说得好!就算本意是好的,但为什么不先通禀大理寺再由大理寺查清真相,请示陛下?他跟临安郡王不是有圣上赐婚的关系吗?”
“怕是另辟蹊径,在陛下面前露脸。”
“听说本人没有功名在身。”
“这不就是了!”
言语之间,不断揣度赵白鱼的意图,忽地有一人从旁走过,冷笑一声嘲讽道:“赵五郎是至情至性还是别有企图、离经叛道,为何不通过临安郡王通禀大理寺,诸位大人心里是真的不知道吗?诸位大人都是蟾宫折桂,聪明绝顶之人,岂会看不穿区区一个七品小官的为人品性?”
这人走在前头,侧过身来冷睨众人,大红朝服配银鱼袋,是脾气最直的工部侍郎范文明。
“诸位当中也有人当过主考官,亲自择取门生,是为了张网结丝,层层关系铺就一张人情大网。即便没有门生,也有故吏、有同年之谊,可谓朋友门生遍天下,可是树倒猢狲散,诸位同僚的心跟明镜一样,敢不敢想有朝一日锒铛入狱,外头还有一位同僚、门生、朋友为你们奔走喊冤,为救你们冒着得罪满天神佛一样的大人物,到垂拱殿,到陛下跟前跪着,不求生、不畏死,只为了还你清白?”
“怕是不敢想,未曾想,难以想象吧。”
范文明讥笑:“诸位扪心自问,不羡慕吗?”
——
鸦雀无声。
众人怏怏,有被戳中心思的尴尬,谁也没表露出来,但接下来的路程没人再嘲讽赵白鱼,因范文明说得太对了。
不羡慕吗?
怎么可能不羡慕!
他们羡慕得眼睛都滴血了!
赵白鱼四处奔走,京官有所耳闻,他为证明陈侍郎无辜,视死如归,不怕得罪太子、秦王,于陛下跟前据理力争。
如此重情重义、至情至性之人,如果是他们的门生故吏或朋友,绝对是能坦诚相待的知己!
虽然他在天子御前状告恩师,可他字字句句都在夸恩师。
陈侍郎是治下不严,家仆刁钻吗?
分明是为人宽宥仁和!
陈侍郎刻薄寡恩,苛待家仆下人吗?
那是他为官清贫,历经三朝,做官四十余载,竟是家徒四壁,该是何等清廉勤政的清官!
这件事一出宫门,必然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陈师道三朝元老清正廉洁之名,怕要传遍大江南北,是光耀祖宗、荣荫三代之盛名,说不准以后还会位列三公。
而这,都是赵白鱼替他恩师扬的名!
所以他们如何能不羡慕?
***
赵府。
赵三郎怒拍桌:“哗众取宠!他赵白鱼一个无名小卒能知道这么多案情内幕?能想到御前告恩师?分明是受人指使!”
赵钰铮:“三哥的意思是五郎被有心人利用来对付东宫?”
赵三郎余怒未消:“不然呢?”他看向大哥赵长风,语气很冲:“科考舞弊是大案,案情详细怎么可能被外人知道?说什么碰巧撞到偷题的刘氏,捡到掉落的大内牙牌,借此审问出勾结刘氏出卖主人家的家仆……你们说说,有这么巧的事?赵白鱼又不是常住陈府,偶尔一次拜访就这么巧撞见人?又这么快想通其中关窍?不说别的,他一个七品小官,不是刑部也不是大理寺当差的,怎么知道漏题关键人证是刘氏?”
赵三郎冷笑连连:“那蠢货怕是被临安郡王当枪使了!”
“慎言!”赵长风呵斥,瞪了眼赵三郎:“没凭没据,少说胡话!”
赵三郎:“左右没人,自己家里,还不能多说两句?”
赵长风皱眉。
赵钰铮连忙拉扯赵三郎的胳膊:“三哥,隔墙有耳。”未等赵三郎发脾气,赶紧转移话题:“秦王被废,皇贵妃吃了闷亏,交出中馈,眼下是皇后和东宫得利,风头无两。就算真是……被当枪使,没打到东宫,也是棋差一招。”
赵三郎:“我就是看不惯赵白鱼惺惺作态的样子,有昌平那样恶毒的母亲,他能有什么好品性?还真就没脸没皮跟临安郡王混在一起,难道真等六月婚期一到,八抬大轿地嫁进郡王府?”
赵长风:“不然你希望赵白鱼怎么做?”
赵三郎:“君子铮铮,可杀不可辱!”
赵长风:“你希望他自尽,让天下人都骂临安郡王逼良为娼,骂赐婚的陛下助纣为虐?”
“我——”赵三郎语噎,不满地说:“大哥,你怎么偏帮赵白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