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骨(宫廷)(97)
谢无陵勾了嘴角,无可奈何地纵容着这小人儿在自己怀里状似撒娇的动作。
两人同时缄默了,只任由车辙声在这之中回荡着。
半晌羡之坐了起来,理襟正冠,而后太抬首。
谢无陵的目光也投了过去,眼前的人除了眼眶还泛着红,其他的都和之前一模一样,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谢无陵笃定地长舒了一口气,道:“回来了。”
羡之闻言,茫然地点点头。他没有豁然开朗,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茅塞顿开,只是有些心情总是发生了变化,那些压在心头的阴郁,在渐渐弥散。
他放开了攒住谢无陵衣衫的手,在目光对上谢无陵的一双眼时,又咧嘴笑了起来。
“好了吗?”
车架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停的,不过看到羡之这处可以点到为止了,谢无陵抬手替他拭了拭眼角的泪痕,而后一边替他掀了车帘,一边嘱咐道:“一会儿在园子里待待,就来云栖后厢。免得这泪眼模样,要叫你爹笑话。”
“嗯。”羡之一气呵成地跳下了车驾,站在一旁待谢无陵下来,顺势应了声
“还有我这衫子,回头得用你这王孙的实封来赔,记着了。”
谢无陵佯装嫌弃地瞥了一眼那沾了羡之眼泪的衣襟。
羡之却充耳不闻,转身就要进园子,还不知事地自顾自地道:“那些个大人,给我看了好几份试卷……”
谢无陵跟着几步走到他身后,捏了捏他的肩膀,叫他痛呼来,又故意嗔他一眼。
“这话回去和你爹说。”谢无陵的手意有所指地拍了拍羡之,又低声补了一句,“治国平天下之策,他要比我明白些。”
谢无陵自叫老谢相收养后,虽在尚幼的年纪里,和不少文人骚客历了几处山河,但到底出自佛门,总免受那些不暇怨怼的行僧影响。
比之掌局人必须的杀伐决断,他更多的是慈悲多情。
“回来了?”赵祚走过回廊来接他二人,羡之却在看见他时,从旁间小径先溜了。
谢无陵见状,忙应了声:“嗯。劳国公大驾了。”
“我听说,今日羡之去国子监,不是你授意?”
“听谁说的?”谢无陵闻言突然正色起来。
“我那宦奴儿。”
“福公公?”
“是。”
赵祚的手伸向了谢无陵那处,袖下扣住了那手,若无其事地同往云栖后厢去,就木却已经在后厢门口侯着了。
“主子。”
谢无陵突然听到就木这声唤,手立马背向了身后,想从赵祚的掌中挣脱来,赵祚却偏偏不放。
想着自己和赵祚这般被撞破,突然满面羞赧。他回头剜了眼赵祚,谁知赵祚视若无睹,他也只有咬咬唇,而后破罐子破摔。
“嗯,你说吧。”谢无陵沉声,做出一派无事发生的坦然,通红的耳朵却将他出卖得一干二净。
就木有眼力劲地低了头,正色回道:“问到了,昨日有几个人进了枕月。”
赵祚闻言后,吩咐道:“进来说。”而后大力地拉过谢无陵进了后厢,等就木在后合上了门,才继续说到,“要查进枕月的,太容易打草惊蛇了。我那宦奴儿倒是看着一个了,或许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和宦奴儿在枕月外遇着了,和他说过,以为你要去枕月,将那新送来的邀帖送过去了。”
“以为我?所以是有人指点了?”
“我让宦奴儿去查了。”
“明天天亮以前,可以吗?”
“让就木去给他说声,明天天亮前不行,就让他自己提着脑袋来就好了。”
赵祚将粥端到了谢无陵面前,打趣着。
就木忍着笑,他早知福公公畏死的事,原来还听福公公说梦话都是“我的脑袋啊,别提走啊”这样的话。
“去吧,顺便叫羡之也来吃些。”谢无陵嘴边还噙着笑,显然赵祚的打趣很受用。
好巧不巧这话吩咐完,就木才启门出去,就见到站在门外的羡之。
羡之对他笑了笑,复扬了扬眉,就进去了。
“怎么师父只吃粥啊?”羡之的前脚才迈进来,就看着桌上丰盛的午膳,和谢无陵面前显得寡淡的白粥。
“嗯……”谢无陵不防得他突然这么问,一时间没找到借口,还在心头构思着如何胡诌。
赵祚直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信口道:“斋戒。”
“对,咳…斋戒。”谢无陵附和道,又冲他招招手,“坐过来吃吧。”
羡之眼里的困惑显然在告诉谢无陵,他一点没信,偏偏羡之没有再问下去,只是依言落座,乖巧地执箸用膳。
谢无陵用银匙舀了舀面前寡淡的粥,要是羡之不问还好,问了他也觉得是有点寡淡。
偏偏这两父子,现在又都恍若未觉的模样。谢无陵皱皱眉头,开口。
“韩郎君,你送走了?”
“安生吃饭。”赵祚伸手夹菜。
谢无陵咂巴咂巴嘴,才应到:“好,不过明日朝会后我要去兰池。”
“先吃了你碗里的。”赵祚把自己夹好的菜放到了谢无陵的碗里。
“我……”谢无陵抬眼看向了赵祚,赵祚却不解风情地瞥了他一眼,用筷子打了打谢无陵的碗沿道:“吃饭。食……”
“爹爹。”
赵祚刚要说那“食不言”的规矩,便叫羡之打断了。他好以整暇地看向了羡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姑臧的事,赵祚最近总要纵容羡之一些了。
“嗯?”
“今日去国子监,那几个老先生,给看了些今年秋试的治国策赋,有位郎君写的极好。”
“嗯,韩潮?”
“爹爹知道?”
“知道。”赵祚应了一声。
“羡之,你想见见这位韩潮吗?”谢无陵突然插话道。
“可以吗?”
谢无陵点了点头,约定道:“明日闲的话,可以让就木带你去见见。你吃完了去和他说说。”
“好。”羡之闻言,眼睛一亮,三下五除二地把碗里的饭吃完了,连谢无陵提醒他“慢点,别噎着”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了。
刨完了饭的人忽地就像风一般冲了出去,连谢无陵都只能看着他的身影无可奈何。
“今日他不是才来,怎的又叫羡之去?”赵祚一边替他添菜,一边问道。
“他试卷叫我一杯茶污了。让羡之去赔个礼”
“嗯?”
“从山郎,”谢无陵将手中的竹筷放下,突然正色地问道,“你说岐国,当真可信吗?”
“怎么这么问?”
“今日羡之却叫人引去了国子监,我本来没想到那么多。以为是他有友邀请去的。他这般年纪有一两个在监学学习的士族朋友也不足为怪。”
“可岐国一提醒,我去了国子监才反应过来,这是算好了,要摆我们一道。而且岐国今日特地送来劾书,给吏部那人按的罪名便是卖官鬻爵。可我与羡之偏偏去了一趟国子监,而韩潮今日又来了园子。”
“你是说,韩潮的能力本该是状元郎,可现在有了今日我们这番动作的前提,一旦他真摘的头,可能转眼就会因为岐国之举被推上风口浪尖。”
“还有我们,一同风口浪尖。”谢无陵断言。
“所以你污了他的试卷,落榜也是意料之中了。”赵祚将谢无陵的筷子又塞回他手里,“再吃些。至于韩潮……先给他个名头,让他留在京城,待下次秋试”
“给观之请个先生吧。不借我们这几个人的名头。”谢无陵接过筷子,建议道。
“你是说,长乐?”
“不。”谢无陵顿了顿,又道,“韩潮本是陆慎成之友,趁陆慎成还在京城,不如……”
赵祚闻言,却并没接话,反是思考了一会儿,才问道:“一定要让他来?”
“嗯。岐国公主,我有点看不清了。”
赵祚皱眉,却先将筷子放下了。
“所以你要把她与我们绑在一处?平之,你是真的看不清她,还是不信她了?”
谢无陵闻言抬头,看向了赵祚,手却有些发颤。
“我……”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从草稿箱里放出来 我有罪
第103章 疑岐国
其实谢无陵也不知道赵祚问题的答案。到底是因为看不清,想试探岐国,还是因为不信了,想借这个契机撇开与岐国的关系,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白。
“韩潮这人是有胆识的儿郎,不然我们没必要拉拢他。至于陆慎成,他的脾性有目共睹,惠玄之后,你之前,可与沈长歇齐名扶风的一流人物,也只有他了。”
赵祚顿了顿,直言不讳道:“你若只是因为看不清要试探华姐儿,大可不必从他们二人这处下手。况华姐儿是什么人,这十多年我都拎得清。这么多年她的手没沾过血,她必不会害人。”
赵祚道来的谢无陵不是没想过,若真论起来,谢无陵心下有比赵祚这句话更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可这份开脱,谢无陵却不敢理直气壮地给岐国。
赵祚将面前的碗推了推,微侧身对着谢无陵,道:“陆家的玉鹿角是你曾托给她的,在居延城楼上,收到姑臧消息时,她直接就还予我了。”
那个理由被赵祚道了来,谢无陵突然连反驳的办法都没有了,他甚至不敢抬头,他怕抬头会从赵祚的目光里看到责怪,怪他自己多心。
“我……”
赵祚没有给谢无陵辩话的时间,继续道:“这还只是其一。姑臧事毕,居延的事也是早应该结束的。她,岐国公主本可先归扶风,便是论及述职,她也有机会在父皇面前参我一本,说我渎职,未待调令达,便领了山鹿营的兵离开居延城。”
“偏她是待你与羡之能回扶风时,才递的文书,说的是同归扶风的话。”谢无陵将赵祚的后话接完,才抬了眼看赵祚。
赵祚看着谢无陵咬了咬牙,以为他还准备反驳,便抬手,将手压在他肩头,继续抢白道:“小先生这次真的多心了,不然她何至于醒你羡之今日之举?”
赵祚的眸中神色已归于平淡,不温不火,让谢无陵看过去时什么也没从他眼里探究到。
谢无陵手下罢了筷,取了一方巾帕拭了嘴,才道:“但愿如秦国公所言。但我不得不提醒您一句,长乐手下也没沾过人命,宣城手下也没沾过,但没人保得了以后他们手中不会沾。”
赵祚闻言,无奈于谢无陵的态度和他陡生的古怪脾气,撇撇嘴到底没多说半字。
“明日你既要去见父皇,那韩潮的事,就还是让长乐做东,替你赔礼,如何?”半晌,赵祚起身,转话提议道。
谢无陵未驳,只跟着起了身,越过了赵祚往屋外走去。
“凭您做主,问我作甚。”
赵祚看他似使了性子一般的举动,不禁抿了抿嘴,眼里没纳住的笑意都溢了出来,把方才一瞬间因为谢无陵无端猜疑元华而起的不愉都逐走了。
他对着那青衫背影,扬声道:“陆家的玉鹿角,我置在杏林里。”
谢无陵从后厢出来,绕了小径,直接去了杏林那方小屋,寻那赵祚口中的玉鹿角。
赵祚这句话虽然叫人听来没头没脑的,但依着他和谢无陵对话这说一句吞半句的习惯,多半是还有别的东西在和玉鹿角一起等待着谢无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