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骨(宫廷)(96)
谢无陵在岐国声落,久未成言,又将那劾书合上了。
岐国也蓦地正色起来,她以为他可能要动摇。岐国的狭长凤眸微觑,又推了一张牌到谢无陵面前:“小先生总不会亏,那人伏法,供词先生可以从阿衡那处取走,想来不会让小先生失望。”
谢无陵抬手为岐国添了茶,抬眸问道:“不知是什么供词,让岐国这般笃定可以诱住我?”
岐国素手蘸茶,于桌案上写下一字——“梁”。
“难道这个不是小先生和祚弟想要的?还是……”岐国故意顿了顿,问道,“另有隐情?”
“非也,只是有一问未解。”
“什么问题?”
“倘我真同那人买官,把自己身边的放入庙堂,那岐国不就得不偿失了?”
“你谢小先生这几年似有若无地往庙堂里放的棋子还少吗?况小先生这一问,问的当真是这事?”岐国看到谢无陵的眉头扬了扬,“我只要能跟着劾书一起上交长明殿的一份买官契。这其中小先生如何得来,走了哪步棋,我自不多问,也不多探。如何?”
“好。”
谢无陵言罢和岐国对举了茶盏,饮了半杯。
“那还请岐国公主布宴了。”
元华听完点了头,将茶盏归于案头,好收了劾书。
谢无陵手中的茶盏也方置归桌案,脚步声就自远处传来,岐国先抬了头看向来人处,而后谢无陵也回头看去。
“先生。”就木站在临月台阶上躬身。
“嗯?”
“韩郎君来了。”
“那正好,带他去云栖吧。那…秦国公可起……”谢无陵微顿,暗自瞥了一旁岐国一眼,又道,“可来了?”
岐国为他这一眼,噗嗤一笑,眸光反投向了这月台所对的那枕月小厢。
“喏,他早来了。都窥了好些时候了。”
赵祚似乎知道这月台上的二人在说他了一般。理了理衣袍,从枕月里走了出来,负手站在了门前,遥看着那两人。
谢无陵颔首向他,两人似隔空对视了,又似都隔空了。
须臾,谢无陵撤回了目光,侧首看了看岐国,却听岐国笑言解释道:“小先生能文却不识武,这感官自然比不得习武人灵敏。”
谢无陵闻言只得撇撇嘴,目光里带着几分无可奈何,转投向了就木,吩咐道:“去请国公移驾云栖吧。”
“平之不去见那韩郎君?”
“岐国自是比那人要重要许多。”
谢无陵的手在那劾书上点了点,又向岐国那处推了推,示意她收好。
岐国将劾书收归了大袖下,状似无心地探问道:“那位郎君是?”
“韩潮,今年秋试的寒门仕子之一,那日在鹅池遇着了,知他懂琴,遂邀他来园子里坐坐。”
“未来状元郎?”
谢无陵闻言,摇了摇头:“是新友。”
“那下次宴时,可得让平之将这位新友引见来。”
“自然。”
二人复聊了一二,岐国借说午间要去城外玄观见友,便辞别了谢无陵。
谢无陵跟着起身,送走了岐国,直接让人备车去了国子监。
“师父。”谢无陵叫国子监的小官领来了一处偏堂,偏堂虽大,却只坐了一二考官。
周遭都叫试卷推满了来,谢无陵推门时,看到散落的答卷,连下脚都小心翼翼了起来。
“是……小先生?”有一伏案的人从中抬头。
“大人。”谢无陵循声向那人作揖。
“小先生可要折煞老臣了。”那人见状,起身来止谢无陵的动作。
“是大人要折煞我了,于情于理,平之都当如此。”
那人仍着一身三品国子监丞事服,谢无陵这撑天也不过是个五品的六部掌事官,自是该向高阶的问礼,再论德高望重,谢无陵自然也是该问礼向他的。
“师父。”羡之复唤了谢无陵一声。
“看了什么?”谢无陵顺嘴问了句。
“考……”羡之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那尚书郎的一声咳嗽打断了。羡之这才低了头匆忙改口道,“没什么。”
谢无陵瞥了他手下那卷一眼,上了前去抬手将那卷叩了来。连目光都未在那卷上停留。
他看向了那尚书郎,冷声道:“大人辛苦了。”
明明说的是让人亲近的客套话,却让那尚书郎不禁冒了冷汗。他抬手拭了额头虚发的汗,道:“小、小先生客气了。”
“是不是客气,大人会不明白?”谢无陵投向尚书郎的眼神凌厉了几分。
“小王孙尚小,这些东西他未必能看得懂。依下官之见,还是请大人日后,只给他些闲书看就好。免得让人说了闲话,对大人名声不好,对小王孙也不太好。大人说可是这个理儿?”
羡之不懂谢无陵的意思,只伸了手攒住了谢无陵衣袖,轻轻地摇了摇。谢无陵复看向羡之,目光变温和了许多。给他道,“外面待我一会儿可好?”。
羡之悻悻然颔首,谢无陵拍了拍他的背,让他去启了门离开。谢无陵见他阖了门,才将目光扫过了座上各位。
“大人们,说说吧。”
谢无陵坐在了羡之方才的位置上,将那叩过来的书卷挪开了,取了湖笔,扯了新纸,好以整暇地看向了座上官。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是看了会儿101吸个居就24:00了………
改了个官职 …影响不大 看过的小姐姐可以忽略
第102章 平之问羡
树植三百,国子监的六学学馆尽数被包裹在这片青葱绿意中。羡之立于学馆外,方抬眸,翠色一片,刹那入眼。
但除了绿植傍身以外,便只剩下了这一园寂寥。
秋试后至布榜前,六学学子都是不用来的,这鉴学地更是难得的几日清净,偏惹羡之皱了眉头,不知为何,自姑臧回来,他便不爱一人独处,心下总会生出几分不安。
真正压上他心头,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的,是学馆内蓦地传来的一声瓷盏坠地的脆响。
稍歇,他犹豫了一阵要不要叩门问声,好进去瞧瞧。当他正咬了咬牙,抬手要叩门,就见这门被里面的人拉开了。
羡之看清了启门的人:“师父。”
“走吧。”
谢无陵声落,那眉宇里的寒气仍然未消歇,神色更是凛人。
羡之见状,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谢无陵领着他往鉴学外停车辇的地方走去,回头看到眉峰皱在一处,神色更小心翼翼的羡之,谢无陵突然停了下来。
待羡之走近,没来得及反应,直直撞上了他时,他伸手将人虚搂住,像第一次在赵祚府上那样护着,出声安慰道:“别乱想,没事。”
“师父……”羡之却不像小时候那般趁机缠着他不放,反是挣扎着退了两步。
谢无陵也不急,也同他招了招手。等他试探着走上来了,才把手放在他肩头,轻轻使力,推着他边走边道:“怎么今日想到来这处了?”
羡之微抬头,打量着谢无陵,看到他的脸色已然恢复如常,眉眼也柔和了许多,连那点藏在眼里的愠怒都像是叫这一树青翠驱散了。
羡之的脸色也变得好了几分,只是仍是缩手缩脚的模样,话音也不高。
“不是师父让人将邀帖送到了枕月的案上?”
“邀帖?”
“是的。”羡之咬了咬唇,偏头解释道,“枕月的案上有一份邀帖,说是让今日来这监学地。我、我以为是师父的意思,所以才来的。”羡之的声音又小了下去,快和蚊蚋声差不离了。
谢无陵闻之,心下惊异。只是眼前还有更让他为之头疼的事。
他顿了顿,决定总是在一时之间的,他的手落在羡之肩头,缓缓地拍了拍。
“是我的意思。”谢无陵沉声道。
“嗯?”
“你权当是我的意思就好。”
羡之抬头,正瞧见谢无陵的眼里陡生的厉色。谢无陵注意到了羡之的目光,转眼便将桃花眸眯了眯,将凌厉藏了起来。
“一个没注意,这园子里就有鸟生了二心。”他低声喃了句,推着羡之继续往园外走去。
至于他那句话,羡之没怎么听清楚,直以为是自己又惹了祸,瘪了瘪嘴,低了头去。
二人步至鉴学外,待羡之上了车架,谢无陵才问向就木。
“回去问问昨日可有人送了东西去枕月?”谢无陵对上就木问询的眼,又补充了一句,“别问小僮们,问问我们原来布下的那几个人。昭行的规矩严,谅他们是不敢生二心的。”
“主子,是有人坏了规矩?”
“有人将邀帖直接送到了枕月。若是别的时候还好,却偏要选在今日?”谢无陵的眉头皱了皱,“明后日国子监的人若来了园子,一律拒在园外。最好让人去传传今日的事,让他们茶余饭后提来的是我与国子监丞事闹僵了。务必把羡之撇出去。”
“是。”就木应声,又问道,“还有一事,明日是结算月钱的日子,按咱们的规矩,是月钱结算完,去留随意。这……”
“那就明天之前找到那个人。得好好探探这人的二心到底生向了何处。”
吩咐完这一切,谢无陵才上了车架,坐在了羡之身旁。
羡之的手不自觉地攒皱了衣袍。
谢无陵偏了偏头,他的目光正瞥得,抬手轻轻在那攒着衣袍的手背上打了一下,才问道:“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给先生惹祸了。”羡之低了头,松了衣袍,向后缩了手。
“羡之,”谢无陵抬手将他揽了过来,“在姑臧待久了,忘了扶风了?”
羡之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他抬眼看向了谢无陵,听谢无陵又逼问道:“还是去了趟姑臧,把自己都落在了那儿了?”
谢无陵眼里的光总是温和的,温和地在羡之周围散漫开来,却又有那么一处是光彩摄人的,总叫人移不开眼。那点光和着谢无陵嘴边的笑直直往羡之心头钻。
谢无陵的问话,字字句句也打在他心头。他下意识地攒住了谢无陵的衣袍,像抓住了什么在这让人迷失的洪流里可以救命的稻草一般。
沈长余走后,他就把自己泅渡在了一处虚无里。他不知道怎么走出去,或者说不敢走出去。
哪怕赵祚曾踏足过这片虚无,但也只能给他带来片刻来自赵祚怀抱的温暖。一旦赵祚离开了,羡之的虚无里就黯淡如蛮荒了。
他每日闭上眼,那些愧疚和不可名状的情绪就如同狂风猛浪,差点让他溃不成军。那样的一个性命,就那么流逝在他眼前,他却无能为力。
一如在他自己的这片荒芜,挣扎着,却无能为力,想逃离,却又自觉不得其法。
当然他这些日子里,看似无恙的病态,谢无陵是看在眼里的。便是平素不在羡之身边,也会听小僮说起羡之的病状。
但他一直没有动手,没有将羡之叫到自己身边宽慰,也没有让他再写任何词赋策论,每日都纵容着他了。
他在等一个时机,等一个能让羡之真正走出来的时机。
“该回来了,小王孙。”
谢无陵轻轻拍着羡之的背,他垂眸看向了自己怀里的少年,对上少年有点迷茫的眼,挑了挑眉问道:“要同我说说什么吗?”
羡之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只埋首在谢无陵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