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骨(宫廷)(120)
“不过分。”谢陵冲那矮墙的梁顶眨了眨眼,背在身后的手打了个手势,“但我身上并无昭行印。晚些时候,我会让人给酌后送来。酌后以为如何?”
谢陵问来,一把银刀却慢慢架上了酌后的脖颈。
“谢无陵?”酌后蓦地感受到了脖子上的冰凉,瞬间一僵,方才眉飞色舞的表情也立时收敛了去。
谢陵不容辩驳地道:“还请酌后今日不要出中宫了。”
“你……”酌后的青颦紧蹙着,神情紧绷着,生怕持匕的人一不小心会在她的脖颈下拉上一刀。
“酌后为人,平之信。”谢陵转了身,不再面对酌后,反而更悠然地道,“但梁策那老狐狸,平之不得不防。我总不能把我和赵祚的后背交给一把冷刀,酌后说,是吧。”
谢陵说着从袖子掏出方才从那宦官手里取出来的,已经被捏得皱皱巴巴地一张纸条。小心翼翼地展开来,谢陵的目光先在酌后微变的面容上停留了一下,才回到这方纸条上。
“平之不知道在这个重阙中,酌后还有多少个内应,现在也没有时间来一个个知道了,那只有这唯一一个办法。”谢陵适时地替梁酌叹了口气,“唉,重阙里的人,最会见风使舵。所以只有委屈酌后,被昭行的刀架上一日了。”
“谢平之,你别出尔反尔。”酌后咬牙切齿道。
“平之可未说不给昭行印信,何来的出尔反尔?况酌后与平之之间,当是酌后先坏了规矩才是。”谢陵将那方纸条塞到了酌后的手中,将身边的昭行僧人留了下来,才离开了中宫。
日光过了柳树梢头,留了一地斑驳,谢陵择了兰池的近道,往羡之那处走。只是步子算不得快,还未走过半个兰池,便听见了远处隐隐传来的号角声。
是边塞军队攻城前的信号,一声号角落,四面皆有号角声起,相互应和着。
谢陵反应过来时,步履匆忙了起来,却被人突然从后抓住了手腕。他回头看去,那人却就着力,将他拉入自己怀中。
“你怎么在这处?”谢陵问。
“等你。”赵祚答。
赵祚俯身在谢陵的唇上啄了一下,复问道:“解决完了吗?”
“嗯。”谢陵本想装懵,毕竟他之前和赵祚说的是去见羡之,而今却从中宫那处的小径来,但在和赵祚眼睛对上的那刻,他的愧疚还是占了上风,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应了声。
“行吧。长乐他们已经在前面候着了,你……护好自己。”
“我会的,我昨夜不是应了你,要和你一起审那老狐狸。”
昨夜睡前谢陵和赵祚将最后的决定敲定,却并没有支会其他人。一是夜已深了,二则是赵祚告诉了谢陵,这重阙里的耳朵没清干净。
赵祚点了点头,在谢陵额心落上一吻,又拍了拍谢陵的屁股,道:“去吧。你得把他们两个小混账安然无恙地接回来。”
谢陵点了点头,听着号角声再一次响了起来,看了赵祚一眼,勾了笑来,眼里似有桃夭绽放来,让赵祚不愿放手。
谢陵推了推赵祚,待号角声歇,独身内闱的长明殿前的明堂那处去。
重阙内听到号角声消歇去,城外的号角声也在之前渐渐停下了。
山鹿营一万的兵力都在这扶风城外,铁甲军队列队城外,乌压压地,甚为瘆人。
重阙传令的旗手到达了四处城门,守城的御林军将领见旗语,纷纷下令,开闸放人。
西城与南城的是宋行和他的副将,二人俱是在塞上草场摸爬滚打过的,也算经历过一两次攻城这般大场面的将军了,确实还是第一次见人大开城门的。
他手下的兵更是第一次见,也有一两个新兵想要一探究竟的,都被左右的老兵拦住了。山鹿营是出了名的治下严明,无论是在陆老将军手下还是在陆慎成手下,都没变过,后来到了叶窥鱼手下,那更是说一不二的严明。
宋行未发话行进,这些兵更是一动也不敢动。
而羡之要的就是这份迟疑,他站在城楼上,亮出了那半面玉鹿角,而后让宋行骑马入城。
另一边城东的陆岐便未经历过这般事,也未踌躇过,因着城门大开,凭着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气,领着他的那一队兵马,摇缰打马入城。
宣城和长乐则早在外宫门内候着陆岐了。
陆岐的兵马举着山鹿营的大旗,叩开了外宫的大门,铁蹄将踏进外宫时,第一波骑兵却被外宫门内的第一道障碍拦了一道,惹得后来的陆岐与其他骑兵纷纷立马。
陆岐这才看到了守在外宫第一道门内的是宣城与长乐。二人坐于连战马都算不上的高头大马上。当陆岐的注意还在长乐与宣城身上时,骑兵们的注意却被外宫屋顶上三三两两架起来的□□吸引了目光。
“看!有弓箭手。”骑兵上有一宋行配给陆岐做副将的小将,小将指了指屋顶,提点着。
陆岐也闻声抬了头,周遭屋顶上伏着的,确是弓箭手,是赵祚许久之前就在灵荐观的后山壑谷里默默训练着的。但人数不多,本是当暗卫训练的。
但对陆岐来说,他们虽可胜在守外宫的弓箭手人数不多上,但败也会败在这人数不多上。天家暗卫少而精,这几个弓箭手,那也当是百发百中的。只要梁上的箭矢足够,那他带的这一对兵,被直接射杀殆尽也不是问题。
陆岐皱了皱眉头,翻身下了马。那副将不知陆岐为何这般作为,但见主将下马,马上的骑兵也都纷纷下了马。
陆岐跳过了那第一道长绳做的障,看向了马上的二位,将手中的那把银戟立在了场中,扬声却如旧熟稔道:“世叔,长乐姑姑。”
弓箭手见状纷纷竖起了□□,上箭崩弦。
宣城却一打马,几步到陆岐身前,翻身下了马,顺带将马鞍边的长剑抽了出来,剑刃冷光,过了陆岐的眼。
他抬手拍了拍马屁股,让那马儿归位,而后睇了陆岐一眼,翻腕挽了剑花
“陆岐,你现在让你的兵退出去,还来得及。”长乐仍坐在不远处的马上,替宣城守着他那匹走回去的马,扬声道。
“来不及了,姑姑。”陆岐拔戟一挑,这戟是他和羡之学的,至于羡之是和谁学的他不记得了。刚才出发的时候,他们让陆岐挑一兵器,陆岐不假思索地弃枪选了这把戟。
陆岐回身看了眼那些下马的骑兵,一抬戟将那第一道长绳拦腰一斩,给那些骑兵上马拖延时间,不理宣城,反是向长乐发难,问道:“姑姑是不是也知道当年的事,却对陆岐只字不提?”
与此同时,宣城察觉了陆岐的意图,手负于身后,向身后屋顶上的弓箭手打了手势。
长乐自然也看见了宣城的那个手势,她看向了陆岐,摇了摇头道:“陆岐。你这样,要羡之如何?”
“羡之?”陆岐的怒火猛地起来了,他还记得在城南叶窥鱼的尸体边亲眼所见那个人,他还记得梁策书房里亲眼所见的那方字条。
那个他倾心以待,恨不得此生都跟他系在一处的人,却一直面上同他笑眯眯,背地里却一下一下地在他心口剜血。
“休要和我提他。”陆岐打了口哨唤自己的马来,又让银戟触地,一捞一扬,飞沙做掩,他翻身上马。
宣城负于身后的手蓦地捏紧。箭矢从背后屋顶飞来,齐齐往陆岐射去。
长乐抓着缰绳的手下意识地使了力,让缠着的缰绳在手上勒出了几道红印。
“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大概应该可以……完结
第124章 谢陵逼岐
“小心!”
一道女声和一道男声同时响了起来。
长乐将宣城的那个动作看的真切,她一边冲陆岐摇着头,一边提点道。
陆岐是岐国独子,不管今日的宣城是恐吓陆岐也好,还是真要威胁陆岐,她都不愿意看到陆岐在这处就惹了伤。她是长乐,命里求得也不过一个长乐不央。
这流矢惯来无眼,她怕的便是这无眼之物真的伤了陆岐。
而陆岐身后的副将久经沙场,见状一骑当先御马上来,想替他挡开流矢,可这流矢俨然不像他所想的,直飞过了陆岐,在黄沙里,飞向了方才叫陆岐回身斩断的长绳前,在绳前落了一排。
这一发箭阻了方才陆岐带兵入宫的汹汹气势,也乱了那一鼓作气而来的将士的歃血情绪。
“陆岐啊,”宣城往陆岐的马边走去,他伸手抓住了缰绳的一边。陆岐低头,眼里藏着份未消歇去的怒,看向了马下的人,又看着那人侧身指了指前方的通往明堂的大道,继续语重心长道:“从这里进去了,成,便罢……”他扬声说与后面的人听,“若不成,你可想过你身上的罪,你后面这些人要担的罪?”宣城抬手遥指了陆岐的身后。
“他们何辜?”
陆岐的手拉了拉缰绳,强词道:“那谢……”这么多年了,陆岐到底还是有适应不了的,他顿了顿继续道,“谢佞当初可曾想过,我父母二人何辜?羡之呢,羡之想过窥鱼姑姑吗?他猫哭耗子时,就不觉愧疚吗?”
陆岐这番话说来,宣城反是听不懂了。但这不适时的沉默与疑惑看在陆岐眼里却完完全全变了味道。
陆岐皱了眉头,扯了扯缰绳,又伏低冲宣城道:“世叔和长乐姑姑,待圣上忠心,陆岐管不着,但陆岐现在只想忠自己的心,您和姑姑也应当管不了。何况,世叔又真正知道谢佞和羡之多少?”
而后陆岐坐正了来,一夹马肚,慢慢往外宫里走,还不忘冠冕堂皇道:“山鹿营这番作为,本只为清君侧,并无二心。”
说罢他领着人要往了里走,骑兵们看着他的动作,跟了上来。千百匹马打宣城身边过,将他埋没在其中,长乐见宣城没了动作,咬了咬牙,御马去拦了陆岐。
陆岐见她动,反而让马儿加了速奔过直道,却遇见了早守在阙楼上的弓箭手。
外宫阙楼间的位置历来狭长,但又是必经之路,躲是躲不开的。况这弓箭手守于阙楼是几朝前立下的就规矩了,这些年未见人骑马入阙,这重阙里的人也就大多淡忘了。连陆岐都是今日才知晓有这规矩的。
阙楼上,无人答话,只有一臂摇旗,满弓放箭。
流矢来了,前面过的人还可以的逃命,而后面跟上的人进退两难,只有在密密麻麻落下的箭矢里寻找生机。
但也许是提前有人下了令的缘故,那些流矢并不是冲着人来的,除了兵器打开而乱飞走的,其他流矢都是向着骑兵们座下的那些战马的。
蓦地一发流矢因为陆岐为顾及到,落到了他的马身,贯穿去。那匹烈马抬蹄惊呼,这一声嘶鸣反倒惊扰了后来的马,骑兵们一面要顾及从天而降的流矢,一面要安抚座下骑,一时顾暇不及的,便纷纷被摔下马来,连陆岐也不例外,但在他落马前,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副将却伸手拉住了他,将他拉上了自己的马。
而阙楼外,宣城回了神,上了长乐给他牵来的马,才注意到了那阙楼里的混乱。长乐的眉头紧拧着,手也在缰绳上纠结着。
宣城细细看了一阵,反是笑来安抚着长乐:“那小副将倒是有几分本事。有他在,陆岐尚不会出事。”
话音将落,宣城就看着那副将和陆岐从马上跳了下去。
待陆岐和他的一干队伍从混乱里走了出来时,那些他们带来的马仍在阙楼间惊惶的嘶鸣着。
他们不及回头,直直地过阙楼往明堂。陆岐的手悄悄地背向了身后,握成了拳。
明堂外的小院那头有一扇朱门,朱门外脚步声慢慢靠近来,浩浩荡荡的,大有种乌云压城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