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不正(50)
你真要拉它?……舒桐的一句话给了他无形的压力。
那是他的信仰,是阗风留给他的礼物。阗悯用过的武器都是阗风亲手制作,唯独这张弓,阗风请了最好的匠人,弓身上第一次有了阗家家徽。阗悯知道,那是阗风对他的认同。从小到大,他不止一次反抗阗风,军营里唯独敢跟阗风吵闹的也就他一个,每每被打军棍,皮开肉绽,可谁又舍得真打死了这阗家的独苗。阗悯越是长大,越对阗风尊敬服从,一身傲骨的年轻人,驯化成了军中骁勇铁血的先行者。
阗悯抿着唇,指甲嵌入了手掌,唯有疼痛让他的头脑清醒着,他要救岫昭,少年第一次有了如此强烈的愿望,与求胜的心情一般迫切,连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舒桐回头望了一眼马背上的少年,那双眼又复现了夕日战场上的光焰。他明白,阗悯这一去,就没再准备退,岫昭若是有事,先死的一定是阗悯。龚昶听得舒桐长长地叹了口气,皱着眉道,“舒统领可是怕有意外?”
“没有意外,若真的有,也是他们的意外。”舒桐目光飘到前方,“这个时候,只有相信王爷,相信你。”
“谢谢。”龚昶突然对这个不起眼的将军有了新的认识,能在王府立足的,都不会是普通人。“小王爷那边一人没问题?”
“没问题,他命硬得很,等会儿要劳你多照顾。”
“…………”龚昶忽而觉着舒桐也没看上去那么温柔体贴,嘴唇微翘,面上浮了一抹笑。
三人赶路到了辰时,雾已散了大半,舒桐远远地便望见了前面的山,“为何这还有座山?”
阗悯此刻也看到了那座山,听得龚昶道,“延兹山,方圆七百里,深沟险壑,崎岖难行,过此山尚需四五个时辰。”
舒桐点了点头,“此去不远,王爷他们会不会在前面?”
“非但在前面……”阗悯突地一打马,疾驰向前奔去,舒桐一惊,忙打马追了上去。
“阗悯?!”
“若是如龚掌柜所说,他一定在前面等我。……现在等到的却不是我。”阗悯的声音夹在风里,听着已然有些颤抖。
舒桐回过神,也惊道,“不错,我怎么忘了这。”常年行军默化,舒桐瞬间明白了阗悯所想,若是山路险峻,岫昭又怎会先行过了?定然设伏。喝着马赶上阗悯,“你别急,山上易守难攻,说不定……”
“他又没实战过,怎懂这些?!”
阗悯口里吐出的话却让龚昶一愣,岫昭竟是被这少年轻视了。‘’
“龚掌柜,你先去。”舒桐凑在龚昶耳边迅速说了一句,便手底一撑,落去了阗悯马背。龚昶见阗悯那边慢了,明白了舒桐的意思,打马行在了前头。
“舒桐!?”阗悯一斥,竟又仿似回到从前,那个说一不二的少年将军。
“你我功夫比不上龚掌柜,安分点。”舒桐对他早就习惯,什么样的没见过,别说一声呵斥,来十句也能镇定如常。
“…………”阗悯原本焦躁,却突然冷静下来,点头道,“是我急躁了。”
舒桐见他面色沉静,此刻严肃自持,安稳得不像是个少年人,倒越发像阗风了。
第59章
两人说话间,龚昶已不见人影,舒桐一抽马臀,“走快些。”
阗悯抬了抬眉,“你下去就快了。”
舒桐也不怕马腿跑折,不要命地抽,“到地儿了我会感谢它的,过延兹山也不需要用它了。”
阗悯虽有些抵触,不过舒桐说的亦是实话,少年沉默着没接话,忽见前方一抹白影,电掣般冲到跟前,阗悯一喜,“雪枂!?”
见着自己战马,阗悯喜忧参半,雪枂生的神俊彪壮,实在太过打眼,先前一直跟着岫昭,不曾与他同行。现下马竟撒蹄狂奔,定是前方出事了 。阗悯驾着马当道一拦,雪枂受惊一阵嘶鸣,抬了前蹄就要撞上,阗悯飞扑上马背,环了马颈一拍,“是我别慌。”
雪枂识主,当即跺着前蹄安静下来,阗悯弯腰抚了数下,轻声道,“回去。”他一紧马缰,手按在马颈上拍了几下,雪枂一抬腿,四蹄踏风,舒桐瞬间被抛在了后面。
“…………”舒桐胯下马儿一轻,也奔得比适才快上许多,两人走得极快,转眼便赶上前面龚昶。
龚昶的马停在道旁,人却没在马上。阗悯勒马停了,舒桐赶上见了也甚是奇怪,“她人呢?”
阗悯摇头,“你有没听到什么声音?”
舒桐凝神听了一会儿,翻身下马,“前面有人。”
阗悯腿脚不便,舒桐便将人背了,把雪枂牵到树后藏了起来。两人循着那打斗声方向行去,半途见一个影子奔了来,阗悯低声道,“龚掌柜!”
来人确是龚昶,龚昶头上已然汗湿,几缕发贴在饱满的额头上,她见了二人急道,“正好要回去找你们,王爷和林掌柜在前面,已打起来了。”
舒桐听得阗悯呼吸一促,落在肩上的手也紧了些,便对龚昶道,“我们近些去,只要不被发现就可以。”
少女点了点头,手中一对鸳鸯钺收在了一处,“跟我来。”
三人穿过密林,停在一处山坳。此处已是延兹山下,巨大的山体横在眼前,遮挡了一半的天光。龚昶带着他们走的小路比周遭地势稍高,不像官道,像是山间猎人劈凿的便道。
阗悯一直听得有兵器碰撞声和呵斥声,却始终没见着人影,急道,“龚掌柜,人在哪儿?”
龚昶伸手一指,阗悯望向那空洞洞的一方天地,正纳闷着,龚昶道,“下面。”
阗悯这才发现那郁郁草木间,竟是漆黑的一方空洞,整个山体仿似塌落下一大块,砸出了个巨大的深坑。舒桐亦是一惊,这天坑少说有百米深,正常人也不好下去,别说是他还背着阗悯。
龚昶抽出舒桐腰间的剑,几个横劈除去眼前的矮灌,舒桐负着阗悯走上前去,阗悯位置更高一些,当先看清了坑里的情形。
此刻岫昭正躲开一记长鞭,那鞭有十三节,长约六尺,被一个男女不分的人抽得啪啪作响,这人挽了个兰花指,嘻嘻一笑,仿佛在享受这场厮杀,“相公真是生的俊俏,咱家倒是舍不得下手。”
岫昭被这非男非女的妖人一调戏,面上挂不住地黑了,手上红郢一抖,就向他鞭梢削去。红郢在落入岫昭手中之前,便是天下闻名的一大杀器,历届主人不明横死,无人敢用,辗转流落奉天从属的当铺,最后到了岫昭手里。岫昭见此剑霜寒映月,绿玉红鞘,颇有美人姿色,便刻上“红郢”铭文,带在身边,切金断玉,用得甚是趁手。
此时那鞭身碰上岫昭的剑,并未如马万离所想,能脱手震飞了去,反倒断成两截,躺在地上如一条腰斩的蛇。他面上惊骇,握着半截断鞭急退了两步,瞪大了眼竟是不能相信。寻常刀剑再利,碰上软鞭使不上力,别说砍削,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可怕的是,他并未想明白岫昭是怎么做到的。
一旁配剑的人嗤地笑了,确是先前碰到的那个“陈老大”,他非但不替马万离担心,反而嘲道,“你和他不是一个层次的,别丢人现眼了。堂堂七千岁,也是你随便侮辱调戏的?”
马万离听他说得难受,咬了牙怒道,“你好本事你上啊?在旁边歇着说什么风凉话?”他眼里一瞄看向岫昭,却没想这个人竟不是此行的目标,心中反而不想与他再打,多了些别的想法。“既不是要找的人,那还打什么打?”他全然忘了钱云飞与单一筱死了的事,只惦记着岫昭的美色。
岫昭却不想放过他,手腕一抖,碗大的剑花罩向马万离,分刺上身五处要穴,马万离手中只有半截断鞭,使起来效力大打折扣,被他逼得连连后退, 口中怪叫一声,“好哥哥,是我错了对不住你,不该打你。”他这声喊得娘里娘气,真似女儿家撒娇般的嗲,在场众人无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