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不正(185)
岫昭的头皮隐隐发胀,皮肤肉眼可见地起了褶皱,再不是光滑细嫩的模样。
蒋恺对此见怪不怪,继续往缸里添着水,口中啧啧出声:“王爷生就一副好皮囊,要是这般死了岂不是太委屈?”
“住口。”
无数细碎的水滴从缸中溅出,落在底下的岫昭身上。岫昭额头的感觉稍减,反而舒服了些,濒临崩溃的情绪终于不再压制:“你敢私刑处置本王?!”
蒋恺的手一抖,勺里的水尽数泼出,砸在了岫昭脸上,把人整个浇成湿的:“王爷这是什么话,听说是王爷自愿来的。来了这儿,还想着毫发无损地出去么?”
岫昭忽然想起坊间的一个说法:落在蒋恺手中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的。不论好坏,更不管有什么背景。他能在这个位置坐稳,全是因为正泫要用他。
正泫现在把他交给蒋恺,是想杀了他?这么多年的兄友弟恭,都现了原形。
岫昭没再说话,长啸一声,手脚齐用力,把钢索震得不停作响。蒋恺忽然从头顶上消失了,连那石头宽缝也忘了合拢。
片刻时间,蒋恺出现在了牢中,手里还带着凿子和铁锤。岫昭往他方向看了一眼,周身的杀气弥漫在室内,想要挣脱手足枷锁,脱身离去。蒋恺心中虽慌,手却一点不慌,向着被岫昭内力震松的铁钉上一阵猛敲,那脱出一指高的铁钉又被他敲入青石三指有余。
岫昭再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在他的严密监视下挣脱半分。
“王爷可以省省力了,要是让王爷这么出去,我岂不是要掉脑袋?”蒋恺擦了擦脸上的汗,将凿子扔去了一边,坐在牢中的石床上。
“…………”岫昭心中狂怒,有朝一日若脱得身去,一定将他碎了喂狗。
他这几个时辰被水滴砸脑,早就暴躁非常,耐心消磨殆尽。适才能忍一时,不过因为知道酷吏最喜猎物挣扎反抗,越是表现得暴躁激动,越是合他们的胃口。
可人有七情六欲,又怎能如行尸走肉一般?
蒋恺休息好了,便走到岫昭躺的石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岫昭除了脑袋全湿,胸口的白襟也浸了水,成了半透的。蒋恺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儿,开口道:“王爷这辈子,想必是尝过了世间美好,得了无尽快乐。
有疼你的双亲,爱你的哥哥,忠心的随从,还有…………那个荷包里藏着的心上人。…………王爷可能一辈子都体会不到到我们这种下等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原来以为王爷是个无心的贱人,就像我这样,没想到是个痴情种。哈哈哈哈——”
蒋恺忽然语气一转,捧腹大笑了起来。
“真是好笑。王爷还有得不到的?”
岫昭看着他发疯。换做半月前,听了这番话他可能会产生动摇,现在他已得了阗悯,蒋恺的话对他没有任何作用。
蒋恺注视着岫昭,发现他根本无视了自己的话,一股怒气上头,阴恻恻道:“王爷可与我说一说,那贴在心口的人是谁?”
岫昭双眼移开,望着头顶的石板,不愿再看他。
蒋恺亲自审过不下百人,不少都同岫昭一样,开始的时候极尽本事轻视他,最后却都爬在地上求他。他做这一行,就是为了看人爬在地上犯贱的模样。——轻视他的人,最后都会被他送去见阎王。岫昭这模样又让他想起了先前的许多的人…………他当然知道应当怎么做。
蒋恺忽然握起方才凿过铁钉的锤子,毫无征兆地往岫昭小腿上一砸。
一声闷响。
岫昭浑身的内力一瞬间全散了,腿骨上传来钻心的疼,一瞬间人抖如筛,不自主地打起寒颤。
蒋恺在一旁笑得很愉快,看着岫昭凌乱着大口喘气。这时候是他最快乐的时候,犯人就应该受到处罚:精神上的要有,肉体上的也要有。
他若敲碎了岫昭的手骨腿骨,岫昭有再强的武功也不能再逃了。
等到皇帝问起,就是犯人在牢中招供,畏罪自杀。
——历史上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忍篡位者,即便有一丁点儿嫌疑,那人也得死。岫昭不正是这样一个人?他是正泫唯一的弟弟,有无人能及的金钱和地位。他要造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只要他一死,正泫便再无后顾之忧。蒋恺当然明白这些上位者在想什么,将岫昭送到他这里,自然是要他把事办好。
岫昭在剧痛中认清了蒋恺是要他命的事实,他根本就撑不过三天。腿骨经刚才的一击可能已经断了,即便没断,他也不可能再凭自己的力气挣脱镣铐出去。这时候他才后悔,为什么不在谦徵阁与正泫放手一搏,为什么没有在那时击杀了他。他可能这辈子再见不着阗悯,而阗悯允诺他的以后,都因他一时的优柔寡断化为泡影。
岫昭从未有这么恨过自己:若再对正泫存有一丝兄弟情,就是对不起自己,对不起所有跟着自己的人。这条路他原本在十几年前就走到了底,可心底残存的一丝温柔害了他,正泫既不允许他活着,又为什么要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岫昭闭上眼,凌乱的发丝服帖地爬在额角,经受着滴水的浸润。白和黑极美地糅合在一起,丝毫看不出这是个有死志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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阗悯在将军府担忧着过了半日,用了午饭莫名走回了卧房。这一走也是蹊跷,意外发现王宇在他房中。王宇乍一见他也是意外,甚至忘了把手中的东西收起来。
阗悯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沉香串上,开口问:“王兄因何做起了梁上君子?”
王宇回过神,尴尬着道:“适才追那只狮猫玩,追着追着就进了阗兄的房间。闻着里边香气宜人,好奇是个什么宝贝,就找了一找…………”说着便把手中的沉香串递回给阗悯。
阗悯伸手接过,直接套在了左手腕上。“这是友人所赠,日后若有多的,我送王兄一条。”
王宇咳嗽一声,笑道:“阗兄太客气了,是我擅闯有失礼仪,还望阗兄原谅。”他说完抱拳往阗悯一躬,倒真似诚心致歉。
阗悯也不好与他为难,只道:“我饭后有些困顿,想休息一下,就不陪王兄了。”
王宇忙道:“那我就不打扰了,回头再来找阗兄。”
待得王宇离开,阗悯的眼色才变了。
岫昭遭遇不测,王宇也忽然入他房间搜索,这是在暗查他。好在他已经先将那两件东西藏在了安全的地方,否则被王宇见了就遭了。他一时不知应当出手还是再压一压,躺在床上犹豫,忽听着外头急促的脚步声,门板被人扣响:“将军,将军在里头么?”
阗悯听着声音是许达,起了身道:“什么事?”
“宫里头来人,说皇上要将军进宫去。”
第211章
阗悯一时拿不定主意。去了,这恐怕是一场鸿门宴;不去,就是抗旨不遵。此时林宣不在将军府,舒桐也为了监视王府的情况外出。他稍一琢磨,与许达一起到了前厅。宫中传话的是位年轻公公,阗悯最近进宫见过不少次,倒是颇为熟悉。
小太监见着阗悯,笑着一躬道:“阗将军。”
阗悯见他神色与往常一般无异,问道:“陈公公可知皇上让我进宫做什么?”
那姓陈的小太监道:“奴才不知,兴许又是让将军去陪着下棋吧。”
阗悯进来进宫次数尤其多,多是正泫让他作陪下棋论武,可这回的时间太巧,很难说与岫昭的事没有关系。“公公可知王爷的事?”
“哎?”小太监眉头一紧,忙低头道:“奴才听说王爷要造反,已经下狱了。这事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太后也见了两次皇上了。”那日他去领岫昭进宫,心中可紧张的很,幸而岫昭没有让他难办。这会儿来请阗悯,不会是皇上要………他乱想一通,又觉得不可能。阗悯正得宠,跟着皇上显然比王爷更好,有什么道理会造反呢?
阗悯道:“我随公公入宫,公公等我换身衣服。”
“将军这身挺好,就别换了。皇上说让您快些过去,奴才也好早些回去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