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不正(195)
“…………”阗悯见他见外,有些不习惯道:“叶大哥因何这么生分了,这声将军不叫也罢。”
“将军请展信一读。”叶凌依旧执着于礼数,只催着阗悯看信。
阗悯当着他面拆了信封。这封信的信封和信纸都出自王府,阗悯收过几百封岫昭亲笔,早已是熟得不能再熟,但入眼的字迹却生得很。一页纸字也不多,大意是说让叶凌到将军府做他的随身侍卫,不得暴露身份云云。阗悯读完,有些疑道:“这封信是谁的手笔?”
叶凌微笑道:“王爷的。”
“叶大哥骗我。他的字我怎么会不认识?这分明不是他的。”阗悯又将字句看了一遍,猜道:“难道是林掌柜的?”
纸上字迹依旧还是小楷,不过比岫昭的更随性。岫昭的字是剑尖上的梅花枝,华美而凌厉;而这张纸上的字带着雨打芭蕉的洒脱和惬意,仿似是个看透世情的高人。阗悯在书法上的造诣虽不及岫昭,不过对他的运笔习惯早就熟记于心,断不会认错。
叶凌还是那句话:“是王爷写的。”
阗悯有些不高兴:“莫不是他让叶大哥来诓我,要看我认不认得他的字?”
“纵观王府诸人,小王爷觉着能写出这字的是谁?”
叶凌自打知道阗悯兵不血刃拿下云滇,就对他的谋略深表佩服。此时对阗悯尤其有好脾气,顶着让他怪罪的风险也要同他慢慢说道。
“此笔迹老沉稳健婉若游龙,恣意洒脱自成一格,没有三十年工夫哪儿能写得出?王府中就林掌柜当得这个修养,年龄也对得上。”阗悯草草作了总结,就等叶凌的话说。
叶凌嘴角有些笑意:“那将军觉得王爷的字不如林掌柜了?”
岫昭为当朝书法大家,鲜有人敢在他面前卖弄墨宝,想到此阗悯又有些犹豫,言道:“他自是写得好,林掌柜的我并未多见,无从作比。”
叶凌道:“将军勿要生气,属下并未故意为难。这信确是王爷写的,不过换了惯用手。王爷交待不可让将军以外的人看到。”
阗悯道:“叶大哥也没见过?”
叶凌顿了顿,摇头道:“没见过。”
“…………”阗悯似是觉出了岫昭想做什么。二人互通消息势必会留下字迹,岫昭这一手字只要不落名,竟是无人认得的。练出这么一手好字不知要多少年,看来他的确准备很久了。
“他既安排好了,就请叶大哥住下吧。”阗悯不便赶人,按岫昭的要求把人安置了,决定让他在府中住下,在人前混个眼熟。
“将军别那么叫我了,直呼我名就好。”叶凌对此次的任务并不乐观,岫昭已先与他交待,自阗悯离京之日起便要一直跟着阗悯,而这次任务没有归期。 京城中的掌柜,只有他身手合适,且不容易引人怀疑。
源城离京城不过十日的行程,谈不上远,也不算近。阗悯本就有一身好本领,岫昭却还不放心。这滴水不漏的性格,对阗悯的重视程度简直匪夷所思。岫昭的感觉从没有错过,叶凌无端地觉着,这或许是他最艰难的一次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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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过后,一场秋雨让京城的石板路上堆满枯叶。阗悯瞧着日渐转凉的天,等待着出行的日子。正泫自交待过他,已经过了十来日,却迟迟未有任命的诏书。
王府的下人们忙着清理地上的残叶,阗悯有几日不见岫昭,带着叶凌拜访的时候也没再避讳。岫昭养了半个月的伤,寻思着正泫暂时不要他的命了,便挪到了原来的屋子住。阗悯到的时候,百无聊赖的岫昭正坐在回廊一头的轮椅上,膝上搭着一张貂毛毯子,瞄着回廊另一头的靶子掷飞刀。
阗悯掸了掸衣,走到他的轮椅后边站着。
岫昭捏起柳叶形状的小刀,眯着眼瞧刀面上照出的阗悯。瞧了好半晌,似是想起自己在做什么,又将飞刀朝二十步外的靶心扔去。
阗悯看着靶子附近插得零零散散的飞刀,觉着岫昭这技术还得练上几年。纵然如此想法,也认真击起了掌。岫昭一刀扔歪,听着阗悯在后头“笑”,佯装怒道:“哪个不长眼的在本王后头击掌,没见这次没中么?”
“我击掌不过是在赞王爷有练功的雅兴,至于中没中…………这回廊里太暗,没看清。”
岫昭回过头,双臂展开朝阗悯道:“悯儿来了也不说话,只知道看我出丑。”
阗悯弯腰朝他一抱:“谁能看你出丑,这儿都不让人进了,要不是龚掌柜在外头,还不好找你。”
岫昭动了动鼻子闻他衣间味道,手便不规矩地往阗悯腰间摸:“怎么不多穿点儿,也不怕凉着。”他面上藏不住笑,抱着阗悯不让离开。
阗悯由他勾着腰:“外边儿雨刚停,穿多了麻烦。曦琰放一放,起不来了。”
岫昭松了手,解了身上披风递他:“系上。”
阗悯拎开搭在他腿上:“我不用,腿怎样了?”
“不好,跟你从前差不多。”这大半个月岫昭的腿动不得,想着膝下的部分可能会同他从前一般萎缩。
阗悯伸手往他额上去,应道:“等过了这三月,我陪你走路。”
岫昭额头上的纱布已经拆了,用一块银制的镂空护额挡着,别致又不失风度。这会儿阗悯想要取下看他的伤口,岫昭却不愿意,伸手握住他手:“不要,结痂了难看。”
岫昭见阗悯不应,又追了一句:“要是留疤了,我就一直这般戴着护额如何?”
阗悯知他爱惜自己容貌,怕他心里不好受,安慰道:“别想那么多,就算有些痕迹也不打紧。”
岫昭听罢嘲道:“我知道悯儿怜惜我。这脸要是有别的伤我也不在乎,可这伤来得太耻辱,朝中众人一见便能想起这件事来。”
“曦琰只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取下来可好。”
岫昭脸上还有些抗拒,别过头应道:“好,就只能这般。”
岫昭这头心结难除,阗悯原打算问他一问正泫的事,琢磨着又不好开口,几番卡在喉咙里。岫昭见他有话要说,又拉他手问:“想说什么?”
“嗯………曦琰左手会书怎么不告诉我?”
岫昭展颜:“我写得好不好?”
“好。”
“那以后再把右手写过的信给你写一遍。”
虽知道岫昭是说着玩,阗悯依旧心中一暖,挽着他手:“只顾嘴上不正经,不可食言。”
“不正经?悯儿想到什么不正经的内容了?”岫昭拉过他手,张口就往他指尖一咬。
阗悯手指上酥酥麻麻,认真应他:“等这回事了,我真要你写。”
岫昭玩味着看他:“你留在这儿过一晚,我就写一封。”
阗悯咽了咽发干的喉咙,与他做着承诺:“日子还长,会让你一封封写完了。”
岫昭眼中有光,抿着唇微微笑了起来。
这一晚阗悯留宿王府,亲眼见着岫昭执笔,一笔一笔划下当初的痴念爱语。至夜深,两人才吹了蜡烛休息。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宫中的太监总管黄远便匆匆到访,惊得帐中人迎出接旨:正泫诏令,着阗悯即刻动身往源城赴任。
第222章
——该来的迟早会来。两人虽有这个觉悟,不过临到分别又是另一番滋味。
阗悯的车马行李已被舒桐送去了城外,这会儿单让许达去王府等阗悯。岫昭送阗悯到院中,拉着他手叮咛:“路上不可大意,有什么都要与叶凌商量。不管有没有事,隔三日给我个消息,让我安心。”
阗悯嘴唇一弯,伸手去抚岫昭的头发。
“你要像在云滇一样半月不回我消息,我……”岫昭回想起来心有不甘,那时候阗悯就没把他当一回事。
阗悯轻声道:“好,不过要累一累跑腿的人了。”
“臭悯儿,体贴别人前不如先体贴一下我这个病人。只需交给源城的钱庄就好,我让他们飞鸽传书回来。”岫昭解下身上的丝绒披风,招招手让阗悯弯腰,费力系在他身上:“这次得随我了,你不想要也要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