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不正(187)
正泫见着跪地的蒋恺,只道:“朕要见他,带路。”
能引得当今天子来的,也只有寺中囚着的唯一一人。阗悯想着快要见岫昭,心中微微高兴了起来,一直望着寺里边打量。
蒋恺抬头道:“皇上深夜前来,想是……事情有了转机。”
“起来吧。”正泫道:“今日与阗卿说起来,关一关他教训也够了,朕来接人的。”
“皇上!事情并未查清——王爷也并未吐露半分啊。”蒋恺一瞬间脸色有些异样,正泫不是要他“审”人吗?谋逆之罪,就这般轻易赦免了?
“朕知道,带路。”正泫原本只想岫昭做个闲散王爷,可岫昭的势力大得让群臣忌惮,密告也越来越多,他不处理是不行了。把岫昭投入大理寺本是要做做样子吓唬吓唬他,达到警示的目的,并未想真的要让他受刑。这一点正泫早就暗示过蒋恺,要好好待他。若是能问出什么,再告诉他便是了。
正泫从不会对任何犯错的人仁慈,这个残酷深沉的君王曾让蒋恺十分的憧憬,甚至私心地引为至交知己——当然这一切正泫并不知道。正泫的一句“好好待他”,蒋恺一直理解的是另一个意思,直到半夜正泫说要提人。
…………哪有皇帝亲自下狱提犯人的?
蒋恺这时候才觉着不对,跪着的膝盖发僵。
阗悯冷声道:“大人这是怎么了,皇上让你带路,是有什么难处?”
蒋恺一对上他的眼,更吓得胆寒,腹中痉挛了起来。
阗悯见他如此,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喝道:“大人是要抗旨?”
正泫此时亦是察觉了不对,盯着蒋恺道:“人怎么了?”
蒋恺回过神,颤声道:“王爷好好的,只是……只是不肯配合下官,所以受了点轻伤,皇上息怒。”
“带路。再废话一句,朕削了你的脑袋。”正泫伸手搭上佩剑,倒真有动手的意思。
或许是这一句话起了作用,蒋恺颤着腿站了起来,一个踉跄往前走了。阗悯见着他在前头磨蹭,只想绑了他走得快些,这一路心中异常煎熬。
到得囚室门口,还未进去,阗悯便闻到一股血腥气,暴怒道:“大人动了私刑?!”
正泫也忍不住了,当先一步进了囚室。阗悯防着人逃,钳着蒋恺的胳膊把人强拖了进去。
牢中只有豆大的一盏油灯,黑得看不见里头。屋中极静,只有水滴落的声响,阗悯鼻端的血腥气越发浓了,手中不自觉地用了力:“灯呢?!”
蒋恺哪里经得住他一身怪力,疼得面目扭曲,不住地扒阗悯的手背:“我这就去点……将军先放手。”
阗悯把人往里边儿一扔,蒋恺“哎哟”一声不知滚到了哪里。待得里头窸窸窣窣地起了一阵摩擦声,火光亮起,阗悯看清了蒋恺脸面的同时,也看清了躺在石台上的岫昭。
岫昭双目无神地仰躺着,细长的睫毛挂着水珠,额上的皮肤皱巴巴地破开,血混着水滴经太阳穴滑下,把耳骨染得通红。 整张石台往下滴着血,淌成了一大片水洼。岫昭的手腕脚踝被钢箍扣在台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干涸的血痂覆在白净的皮肤上异常妖艳。阗悯一走进,才发现他的右腿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扭曲着,全没了前两日挺直修长的模样。
正泫在一旁见了竟不能挪动分毫,仿佛失语一般。
岫昭这是……死了?
死了……?
“曦琰?”阗悯冲到石台前,轻轻唤了一声。
岫昭双目无神,好不容易从头顶挪到了阗悯脸上。
阗悯觉着自己的心都被他揉碎了,一瞬间又喜又悲。
岫昭忽然笑了起来:“你怎么来了,是我睡着了,还是死了?”
阗悯站起身,左右没找着能用的东西,只得自行取了正泫的佩剑,带着剑鞘向头顶上的水缸砸去。瓦缸瞬间被他巨力扯裂,裂成碎片瀑布般地泻了下来。阗悯翻到石台上,双掌撑在岫昭耳边,用后背替他挡下碎瓦。岫昭望着他发上汇成一股往下流的“水柱”,笑得意外的温柔。
正泫总算从水缸的破碎声中回过神,开口道:“给朕杀了他。”
杀谁不言而喻。
人终有一死。蒋恺无数次想过自己的死亡,怕得时常在夜里哭泣。这日他来不及哭,左边脖颈到腰腹就被伐成了两片。热血喷到眼前的将军身上,把一张俊雅无双的脸染成了在世的修罗。
蒋恺低头看着自己的白骨和肠,倒地的瞬间还不能信,这世上真的有杀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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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正泫冷眼旁观,也不免震惊。他的剑削铁如泥,用来杀人只需要在人颈上轻轻一抹,可阗悯没有留人全尸,把人砍做了两截。这恐怖的力量更像是在发泄他的情绪,是掩藏在深渊下的巨兽不经意间露出的爪牙。
正泫因佩剑离身稍有不安,阗悯一身的杀气瞬间消失了。青年收剑入鞘,双手托起递到他跟前:“臣不问自取,皇上恕罪。”
正泫接过剑紧紧握在手里,只道:“无妨,爱卿处置得当,快去放了曦琰。”
阗悯蹲下身,在一地血泊和尸骸身上摸到钥匙,替石床上的岫昭解开手足枷锁。岫昭胸口起伏,望着他缓缓抬起了手。正泫赶到床边,握了岫昭手道:“让朕来。”他揽了岫昭正欲抱起,岫昭忽然抽了一大口气,用力甩开了他。
正泫一愣道:“蒋恺动私刑不是朕的意思,你是生朕的气?”
阗悯低声道:“皇上可否把剑鞘借臣一用?”
正泫虽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依旧抽剑出鞘递给了他:“这要做什么?”
阗悯道:“王爷断了腿,不能随意动了。”他说完望向岫昭,千言万语都省成了一句话:“忍着点。”
岫昭接着他的示意,咬紧了牙侧过头。阗悯掌住他小腿上下,动作利落地替他正骨。
说得容易,岫昭即便有了心理准备,依旧疼得浑身冷汗,险些呼出声来。
待得岫昭小腿的错骨归位,阗悯取了身上手帕,把岫昭小腿上下绑在了剑鞘上。他自幼长在军营,这些事见得多亦做得多,是以做起来并无任何障碍,比太医院的大夫还熟练。
正泫见他绑完岫昭的腿,又将衣摆撕成细条固定了一遍,不禁道:“还是阗卿办事周到。”
岫昭手撑着身子坐起,右腿肿胀依旧严重,只是疼痛大大减轻,总算舒服了一些。
正泫还想要抱他,岫昭只是不肯,人一靠近便道:“我一身血污,别脏了你的手,让他来。”正泫碍于颜面,只得由了他,退开两步嘱咐阗悯道:“小心些。”
阗悯将人打横抱起,岫昭双手一扣,紧紧抓住了他肩,嘴唇抖得说不出话。他逢此大变,心境早和之前不同,除了阗悯谁都不愿意亲近。
阗悯下巴抵着他额角,小心着不去碰他的伤口,眼底依旧有血丝弥散。
“我要回家。”岫昭轻轻说了一句,就在阗悯肩上阖上眼,不知是养神还是睡了。
正泫道:“回什么家?皇宫才是你家,跟朕回宫,朕让太医好好治你。”
阗悯低头看了一眼岫昭,怀里的人儿仿似睡着了,并没有任何反应。圣意难违,为今之计也只能先随正泫回宫,看看他能不能撤了王府的禁制。
深夜的皇宫中灯火通明,桑雎宫的宫人门更是大气不敢出。正泫半年前安排了兰璟亭进来,现在又让岫昭也住了进来,只是岫昭也还罢了,还来了御前最得宠的将军阗悯。
岫昭和阗悯的惨状是个人也能看明白,皇帝吩咐了人伺候,烧水的烧水,收拾的收拾。阗悯抱着岫昭,把一干宫人挡在浴池外,说怕伤着义兄,要亲自动手替岫昭护理。
众人也乐得轻松,只随侍在外等候吩咐。
阗悯带人躲进浴池,才轻轻唤起岫昭:“曦琰,醒着吗?”
岫昭靠着他一动不动,呼吸均匀,是真睡着了。阗悯不忍叫醒他,只得找了一方木榻,把人放在榻上替他宽衣。岫昭浑身都是伤和血水,处理起来十分麻烦,不得已阗悯也只有先把自己冲了一遍水,干净了才去碰岫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