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不正(231)
阗悯这次没拒绝,一言不发地望着岫昭处理肩上的毒伤。岫昭忙完已是双颊通红,额上细汗绵绵。阗悯伸手握了他手:“与我陪葬不乐意?”
岫昭没料他还记着了,“呸”了一声道:“谁想和你死,我想和你活。躺着不会动有什么好的,你就不想与本王多亲热两次?”
阗悯转过头,被他这秽言秽语破开心房,不再去想不好的事。
岫昭见他总算镇定下来,咬开酒袋往他身上洒酒。阗悯似是不想忍,拉着岫昭的手呜咽出声。
岫昭手一软道:“疼了?”
阗悯垂着眼,身上已经全恢复了知觉,低声道:“曦琰扶我上车。”
岫昭起身把脏污的白衣扔了,架起阗悯往马车行去:“什么时候好了也不说一声,这样怕疼的大将军,我就见过你这一个。”
钟乔早把车上早布置妥当,因少了匹马拉车,又重新栓过了缰绳。车还能用,三人也担心露宿荒野再有变故,只能找准了方向连夜赶路。
阗悯一路都靠在岫昭臂弯里,摆明了不想从他身上下来。钟乔先前打斗没有出力,这会儿反成了体力最好的,担当起了车夫的工作。
深夜露重,车中悄然无声,车外马蹄疾驰。阗悯黑夜里看不清岫昭,只听着他浅浅的呼吸声。岫昭下巴碰着一物,知是阗悯的额头,又闭上了眼休憩。
“曦琰,这辈子咱就这么绑着吧。”
岫昭没应声,又听着阗悯道:“当年遇上我,是不是觉得麻烦的很?”
岫昭道:“有一点儿。你是被我那几百封信打动了?”
此时换做阗悯不再说话,手却贴到了岫昭内衣里。“…………真暖和。”
岫昭让他摸着取暖,在他额头轻道:“还不好意思?”
阗悯弯起嘴唇,岫昭可能一辈子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喜欢上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三人赶在日出之时顺利抵达了镇北军营,舒桐龚昶见着二人惨样差些没跪下谢罪。幸而钟乔在一旁打了圆场,才让岫昭阗悯二人不至于拿部下的失职说事。叶凌听得阗悯说岳冰可能未死,也稍稍安了神,剩下的只是替阗悯整军不提。
岫昭在军营里养了三日,第四日才觉着精神恢复了,拉了阗悯商议南下的事。如今大军辎重粮草都已备好,长留北地始终不是长远之策。岫昭与正泫迟早要一战,只这一战近在眼前了。第五日的时候,镇北军大军南移,临行之前龚昶接着了林宣的信:林宣已到了源城。
第258章
源城近日安宁得有些奇怪。除了五日前奉天钱庄的一场大火,并没有发生什么引人注目的事。因为扑救及时,周边的商铺并未受到太大牵连。人们在茶余饭后议论了两日,也就把这事淡忘了。可林宣不能也同他人一般健忘,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清算源城奉天的资产。
自岫昭被押入大理寺以来,他就成了王府中最忙的人。虽然不是最好的时候,可对岫昭来说已经没有好的时候了。林宣连日来的忙碌导致脸上多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不得不请奉天最好的医者开方子。
源城这间客栈名为“福安”,排得上当地数一数二的老字号。此时客栈的上房里,一名医者手下不停地忙碌着,长长的白发拢在脑后,简单地挽了个发髻。他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仪态,只专注着不停地配药。而他身后地上大大小小的药包,已经累成了一座小山。
林宣敲了敲门,还未等着里头的人答应,便一推门钻了进去。医者纤细的眉头一拢,打趣着道:“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
林宣苦着脸叹了口气:“身子不行了,穆掌柜也给我来两副药。”
穆言仔细着瞧了瞧他面色,笑道:“不碍事,睡两觉就能好。”他将桌上药材称足,一份份包好,才又问:“怎么还不走了?”
“你这是要准备多少药?累不垮我,我看是先累垮你了。”
穆言低垂的眼中透出一缕安慰,淡淡道:“我赶来源城,就是做这个的。”
林宣仿佛觉察出他下了什么决定,意有所指道:“王爷不会让你再做什么的,穆掌柜要好好保重才是。”
穆言道:“世事无常,若是这时我还帮不上他,那以后也没什么帮他的时候了。”
林宣心中道了声是。岫昭只要撑过这一劫,或许能与阗悯携手坐拥权力的巅峰,他那时也能达成心愿。他本还未来得及知会穆言,可穆言听到风声依旧动身赶来了。其他州郡的掌柜,也会在之后几日陆陆续续赶到这里。岫昭举兵的事,显然已成了一场豪赌。
穆言道:“我在陇西这些年,也没替王爷存下几个银子,唯独药是不缺的。战事一起,生灵涂炭,只盼少些人流离。”
林宣坐在他桌前,看着他包药,也像模像样地帮起忙来:“你那小药童呢,怎么没跟来?”
穆言抬起头道:“添福么,我哪能叫一个孩子跟我来这样的地方。何况………我什么时候走也不一定。”穆言依旧亲自动手抓药,把多出的推到林宣面前,有些腼腆,“听闻林掌柜收养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孩童,他若是没去的地方,还请林掌柜日后照顾照顾他。”他这一说更像是在交待后事,林宣听着不乐意了:“不行,他是你的人。要我照顾,我这儿的银钱还不够使呢。最近的情况你也知道,全国的奉天都已经关了门,我们吃的不过十几年累积的老本。这二十万大军在那放着,钱再多也撑不出半年的。”
穆言叹息一声:“我能管得了谁……如今我还想管谁……”
林宣道:“是了,你要想管他,就不要忘那些事上想,你活着比什么都强。他跟着你,再不济也饿不死,跟我可就难说了。”林宣也知无法改变穆言的想法,可话到嘴边总不能任由他轻生。
穆言没答话,也不知听进了几句。
晚一个时辰,林宣便将穆言包好的药装了一车,轻车简行地送往城外的驻军处了。穆言再见到阗悯险些落泪,连声叫了几声小王爷,又改口做了阗将军。
岫昭闷在一旁,知他见到阗悯又忆起故人,说他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阗悯见着他自是欣喜的,拉住穆言与岫昭坐了一桌说话。穆言没等他二人叙旧,拉过两人的手细细查了一遍脉,才卸下心中的忧虑,点点头微笑了起来。
“多年不见阗将军,乍一见差些认不出了。”
阗悯在他跟前仿佛还是那个十六的少年,微微垂着眼道:“穆掌柜别那么叫我,好生不惯。”
穆言听着他温柔低沉的嗓音,心中感叹,玩笑道:“那还让我叫你小王爷?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想住王府不成?如今将军变得这般潇洒,想来王爷要当掌心的宝,更舍不得了。”
岫昭泰然处之,问他道:“前几日他受了毒伤,我不得已碰了他伤口,现在是不是没有事了?”
穆言听过弯了双眼:“他没事。王爷感觉自己有没有事?”
岫昭道:“休息几日倒还好,前几日胸腹略有不适。”
阗悯闻言皱起眉,岫昭从未对他说过,看来的确是有轻微中毒了。
“属下劝王爷一句,阗将军固然重要,可王爷也要爱惜自己。亏得王爷身强,摄入的毒不多,才能恢复如初。”穆言说话一向不给岫昭面子,反倒是对阗悯说话时多有照顾和体恤。
岫昭笑道:“既是好了,那我也不担心了。他现在倒不得,倒了谁替我带兵去。”
穆言严肃道:“王爷!”
“好了我不说了——你再多说几句,悯儿都不高兴了。”岫昭一个眼神瞄到阗悯那里,深觉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惴惴。
阗悯面上表情的确是十分不快了。他并不是不想岫昭重视,而是岫昭不对他说实话。“穆掌柜替他看看腿,我看他皮实得很,这腿是不是快好了?”
阗悯不说,穆言压根没注意到岫昭有腿伤。岫昭尴尬着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伤筋动骨一百天,自然还没好的。”他说归说,知道又逃不了穆言一番念叨,很是郁闷阗悯的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