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不正(269)
龚昶恍然,低头看着双手,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取头之时引得对方注意,有五人冲我逃的方向追来。”
林宣关心道:“那如何脱险的?”
龚昶抬起头,对林宣的问询倒是愿意回答:“我回来之时遇到了了缘大师。”
林宣诧道:“我已经十余年未闻他的声讯,怎的此时突然出现在这里?”
岫昭望着阗悯道:“怕是以为我起兵造孽,生灵涂炭,要来教化我放下屠刀的。 ”
阗悯听他自嘲,宽慰道:“若是他知道真相,未必还会劝你。这一路行来能避免的我们都避了,是他们不饶人,处处要置人于死地。”
岫昭笑得僵硬:“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了,只你们在身边相信我就够。纵然从前教过我,来挡我路也是不行。”
“了缘大师未必会阻王爷,我回来之时是他一人替我挡下后方追兵。”龚昶言下之意,他以一敌五,难保不受伤。若是轻伤还能前来军营寻他们问话,要是重伤,性命不保也有可能。
岫昭听完才道:“他要度人,自然不会只度我,连着他那师弟一起度一度。”
阗悯等得气氛缓和,才道:“看来对方是算准了我们会回去。那这颗人头……我们何不看看到底是谁?”
龚昶目光挪到那个蓝布包袱上,片刻又移走不愿再看。阗悯见他几人各自有些情绪,只道:“我来吧。”
地上的那个靛蓝的包袱静静的,散发着一股令人不适的死气。可死人不会活过来,砍下的头颅也不会再睁眼。阗悯手碰触到粗布的时候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他自觉是心中的幻觉,伸出双手去解包袱的结。
简简单单的解一个结,他却解得度日如年。阗悯紧盯着手底已开活结,只差揭开这最后一步。
岫昭不知不觉已经到他旁边,看到了阗悯的犹豫。
“悯儿,这件事我们总是要面对的。”他轻飘飘地说着话,心上却同阗悯与一样,压着一块巨石。
阗悯终于松开了双手。蓝布的四角缓缓落下,凌乱地贴在地面上,布中心一颗被污血和乱发覆盖的脑袋显了出来。
“可以给我一张布么?”
舒桐找来水袋和软布,一并递给了阗悯。
阗悯将布沾上水,缓缓清理着那颗头的血污。擦到一半的时候,顿住了双手。岫昭离他最近,看到他指缝间的人头相貌也是一呆,问道:“怎会是他?”
怎会是他……?这也是阗悯想问的问题。
许达在他们入城之时已经失踪,曾是他们怀疑向清音阁通风报信的人。如今他只剩下一颗头颅孤单地躺在这里,身首分离。这何止是阗悯想不通,在场众人见了之后无一想得通。
岫昭对他的死并无特别感觉,反倒松了口气:“他会不会是觉得你不会放过他,畏罪自杀?”
龚昶忽然想起了缘和尚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来他才是知道真相的人。她低声道:“看来了缘大师知道得不少,我们可以等着他来。他也托我带话给王爷,说他会来军中拜访。”
第292章
岫昭道:“好,他来了我倒要好好问问。悯儿……?”
阗悯依旧在看那颗头。许达死的时候想必十分不甘心,表情充满着不解和惶恐。——他不相信自己会死。
岫昭也注意到他的表情,却并不想去思考跟许达有关的事。在他看来,他死便死了,不过是地府多了一缕亡魂,人间少了一个受罪的。
“我想埋了他。”阗悯忽道。不管别人怎么看,许达跟着他的时候至少是真心,而他的一家人,的的确确为了这个国家出汗流血。“他是不是叛徒,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哦。”岫昭淡淡应了一声,便吩咐人去找合适的器物装这颗头。他犯不着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兵拂了阗悯的意,正如阗悯所说,要是许达有什么冤屈,不葬也说不过去。
主帅亲自葬许达的事疾风一样地在军中散播开来,众口传的是阗悯如何重情重义,和对凶手的愤慨。岫昭立在一旁看他在众人的注视下葬下许达的头颅,阗悯葬完许达,对众人道:“许达是我军将士,历来忠心不二,可他的头被挂在了垝城的城墙上。”
他这一说,在人群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众人都开始窃窃私语。阗悯等一波讨论声过后,示意众人收声:“我得知当今圣上的皇位来得并不光明,让许达暗查此事,可他却死了。”
岫昭被他这话说的一愣。
“我知道许多人奇怪我为什么带兵南下。我虽是南下,可不扰民亦不劳民。这一路上的吃喝用度,都是他——六王爷带来的。”阗悯说罢一指岫昭:“他本是皇位的正统继承人,却被兄长无耻迫害。当今圣上篡改先皇遗诏,窃得皇位。如今事情水落石出,便杀人灭口,把许达的头悬在城外,妄想喝阻我们。”
舒桐在一旁直呼好家伙,阗悯这是在战前动员了。他不惜拿许达的死作了文章,虽是在瞎说,不过岫昭起兵的理由也确实没错。这番说辞真真假假,让人分辨不出。果不其然,在场众人好似同时变做了哑巴,十里内外只闻风声。阗悯扫了一眼场内,等了许久才等着一名壮着胆的兵士道:“大帅,您说的……可有凭据?大家,大家也不是不信,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啊!”
“我爹为大祁战至最后一滴血,先皇追封为国公。我自幼在北地十一年,餐风饮露,至今为将,有什么道理要反?至今种种,当然有据可查,不信的可等我请先皇遗诏。”
众人听他说得在理,都不敢出气,只频频点头。有人细声道:“只他一人在说,我们哪有不信大帅的,让他去看便是——”
出头的兵士被众人推到风口,咬牙道:“兄弟们等我,要是这事是真的,我便跟着大帅讨逆,死也死得值了!”
“若我能讨回公道,随军九百万白银,尽皆犒劳将士们。”岫昭忽然在场中说了一句,这句石破天惊的话他说得风轻云淡,无疑是将全数身家压在了阗悯身上。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底层的兵士哪听过这么多银子,其中稍有犹疑的,不信也愿意信了 。
阗悯转头望向岫昭,神色间似是在问询,岫昭微一点头,表示应允:“遗诏在我手上,刚刚的兄弟随我们到一旁验明,也好告诉其他兄弟。”
众人见他肯拿出证据,更是深信不疑。林宣在一旁心道,即便拿出假的遗诏,这兵士也未必能辨,只是人前走个过场罢了。阗悯岫昭二人这般做法,是铁了心要战了。
舒桐守在大帐外,没有同阗悯一起进去,只是独自一人出神。从前他和阗悯打的是外族蛮夷,这会却要拔剑向内,枪往自家人头上刺。阗悯空有个慈悲的名,身负的血债恐是要比阗风还多了。
龚昶唤他道:“桐哥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想兵不血刃,那怎么可能呢?”
龚昶浅浅一笑:“你决定了要做的,就是对的。这一天,我们都等了很久了。”
“是。”自他陪阗悯进王府,被岫昭半威胁半利诱开始。
半盏茶时间不到,先前质疑的兵士回了人群,高声道:“王爷手中确有遗诏,兄弟们放心跟着大帅!”
众人听罢喝声一片,是把这关过了。
阗悯暗暗碰岫昭的手道:“那些银子你存了十几年,就这般挥霍了?”
岫昭笑道:“等你替我打下江山,不知还能不能剩,有什么可惜的?”
阗悯一怔,只道:“还是你算的精。”
“即便有剩,给他们也是还之于民,悯儿说对不对?”岫昭伸手在阗悯手上握了一下,暗暗亲昵:“我倒是没想着,你把许达说成了个大功臣。”
“你还计较这个………”
“不计较,只是事未查明,你是不想将真相公之于众了。”岫昭收回手,还站在他身边,伤腿一侧的肩头靠着阗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