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43)
小莺儿当即李子也不要了,拿上酥饼窜进院子里,“大狗子、二狗子快来,玉哥儿给咱们买的酥饼!”
被从屋里陆续出来的大狗子、二狗子瞪了一眼,小莺儿翻了个白眼,只好又道:“正则大哥,清许二哥,咱们能吃酥饼了吗?”
“这还差不多,”两只狗子满意一笑,三个人划分酥饼去了。
我捡起小莺儿落在地上的簸箩,凑到李子树前,捡了几个熟的好的摘下来。
“你不进去吃吗?”阿恒问我。
“我眼睛还红吗?”刚刚哭过,万一被几个孩子看出来,挺丢人的。
“我看看,”阿恒转过我的脸仔细看着,那双眼睛灼灼有神,盯着盯着,耳朵尖却突然红了。我觉得我这张脸都快被盯出个窟窿来了阿恒那边还没动静,恼羞成怒回过头去继续摘李子,懒得搭理他了。
“眼角还有一点,”阿恒半晌后才慢吞吞道,上前摘下一个我一直想摘却摘不到的果子递到我手里,突然道:“其实你哭过之后,眼睛红红的还怪好看的。”
“……”我挑了个又大又红的李子塞进他嘴里,“吃李子吧你。”
作者有话说:
玉哥儿:我以后再也不哭了!
阿恒:咱们走着瞧
第37章 小时不识月
熟好了的李子皮薄汁多,一口下去一点酸头都没有,还有一些看着红彤彤的,实际上还欠点火候。我把摘下来的李子分好类,熟好了的拿去洗,差一点的收起来,留待改天再吃。
从井里汲上水来,又把几个李子一起丢进水桶里,搓洗了几遍刚捞上来,阿恒就从后边伸手挑了一个最大最红的。
我白了他一眼,“早不来晚不来,你倒是挺会挑时候。”
阿恒一口吞下半个李子,笑道:“我还以为你放在最上面,特地给我留的呢。”
我笑骂:“多大的脸。”
“喏,还给你,”阿恒把吃了一半的李子塞到我手里,从我手里接过簸箩,端着进了屋。
我跟手里的半个李子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犹豫之下咬了一口尝了尝。
不愧是我种的,还真挺甜的。
不知道眼睛消没消肿,我索性就在井边坐了下来。一连下了将近一个月的雨,骨缝里好像都闷出了一股霉味来,如今好不容易停了雨,我正好在院子里散散味。
雨后特有的土腥气清淡好闻,这场雨把周遭的一切都冲刷地很干净,无论是青砖黛瓦,还是抽条的枝干树叶,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不远处的牛角山还是云雾缭绕,等那些白雾散尽了,就又可以上山了。
本以为又接触到以前的事,我又得失眠好一阵子,结果没成想,就这么靠着井沿小坐了会,就迷迷糊糊做起梦来。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只有在梦里,我才能回去那个地方。
这次与往常梦到的有些不一样,梦里没有刀兵相接的喊杀声,也没有熊熊燃烧的烈火,我沿着一道垂花庭廊一路走过去,来到了一处天井。
这天井中央有口莲花瓮,这口瓮原来是家里人图方便当做笔洗之用,后来不知道谁往里头扔了几个莲子,第二年就抽出新芽来。
梦里不分季节,有些莲花开的正盛,有些却已经是莲蓬擎头。
我正望着那满瓮的莲花发呆,身后突然出来个人,在我肩上轻轻一拍,“玉哥儿,看什么呢。”
我回头,愣在原地。
来人一席月白长衫,长身玉立,眉目舒展。叫我回头冲我一笑,眼角眉梢俱是风情。
我眼眶一瞬就酸了,“爹爹……”
那人竟一臂将我抱起,“看我逮到谁了,小玉哥儿又想偷吃莲子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六七岁孩童的模样,轻飘飘地被人抱着一点也不吃力。我心里清楚这个人不可能是爹爹,却还是忍不住环上那人脖子,把头凑到那人发间,深深嗅了一口莲花香。
“当初你娘怀你的时候也喜欢来这里偷莲子吃,我当时还觉得这些莲花是墨泥里长大的,怕吃多了对你不好,没想到却恰恰生了你一肚子墨水。”
我埋头吸了吸鼻子,“我不想要这一肚子墨水了,也不要那些虚名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
那人好看的眉目蹙了起来,“是爹爹对不住你,害你小小年纪就要在深宫高墙内行走。你要记得,在陛下和众皇子面前要懂得藏锋,不然容易遭人嫉恨。皇后已经有喜了,等小皇子诞下来,爹爹就把你接回来。”
帝后恩爱多年却一直无子,从民间方士那里求了个偏方,叫做“抱子得子”。也就是找一个孩子到宫里养着,四处沾沾孩子气,未来的小皇子喜欢这里了,自然就来了。恰好我年纪合适,遂接到宫里随陈皇后起居生活。
当时我年少气盛,把爹爹的话当耳旁风,在宫里上窜下跳,琼林宴上斗状元,御花园里怼翰林,出尽了风头。
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忌惮爹爹手握重权,不过是拿我当个质子罢了。
后来我再大一些,跟在帝后身边学会了察言观色,能揣摩出那些巴结逢迎里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慢慢的也就厌倦了宫里的生活。
也不知是这偏方真的管用,还是凑巧了,后来陈皇后真的有了身孕。我曾经有段时间每日起来都去摸一摸陈皇后的肚子,对这个小弟弟期待至极。小皇子出生我就自由了,就可以回到家里跟爹爹娘亲在一起了。
直到如今才清楚,我等不来那一天了。
天井震颤,瓮里的水起了波澜,我知道这是梦该醒了,却又深陷在那人温暖的怀抱中不愿离开,只好死死拽住那人的脖子不撒手,头越埋越深,“爹爹,你不要走,我这些年过的很辛苦,你带我一起走吧。”
“傻孩子,”那人在我头上摸了摸,音容笑貌随风渐远,声音逐渐缥缈,“苦尽会甘来的。”
我睁开眼,眸光凝聚,正看见阿恒那一张脸。
而我此时一只手正牢牢扯着人半片袖子,头也缩在人胸前,怔愣片刻才开口:“你怎么在……”
“你怎么在这儿也能睡着?”阿恒阴沉着脸吼我,一指身后那口井,“我要是再晚一步,你就掉下去了你知道吗?多大的人了,能不能让人省省心?”
我看着那口井,联想到梦里的莲花瓮,心里不由苦笑,敢情并不是爹爹心疼我,托梦给我,而是井里的水鬼索命来了。
“我没事了,”我直起身来,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难过,一时间收敛起所有的情绪,默默往屋里走。
“你刚刚是不是梦到以前的事了?”阿恒紧跟上来,“我听见你刚刚一直在喊‘爹爹’。”
我一愣,慢慢明白过来,阿恒如今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到这里以来,我平生第一次生出了想找人倾诉的念头,试探着开口:“我梦见我爹了。”
阿恒面色一凝,语气里带了几分担忧:“你爹怎么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说要让我藏锋,当心遭人嫉恨什么的,”我顺着阿恒问的开口,原来谈及以前也没有那么难,“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年没有那么爱出风头,是不是柳家也不至于亡得那么快?”
“你当年只是个孩子,那些事与你何干,”阿恒皱眉看我,“你别想太多了。”
我停下步子,叹了口气:“现在想想觉得自己当年真的挺混蛋的,人家寒窗苦读多少年考个状元,我为什么非要逞那一时口舌之快,逼的人家在大庭广众之下下不来台。”
“那是他们技不如人。”
我笑了,“是不是我杀了人,你也觉得肯定是有人逼着我拿的刀?”
阿恒也笑了,“不,我是压根不相信你会杀人。”
这些话说出来,心里松快了不少,我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调整好了情绪,“走了,进去吧。”
进了屋里才发现里面没人,我愣了一下,“他们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