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223)
李钰道:“我奉父皇旨意,问他几句话。”
景策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李钰上前几步,看着丁一问:“代陛下问话,可是二皇子李钰让你去行刺四皇子的?”
丁一轻轻提了提唇角,嗓音沙哑:“……回陛下话……不是。”
李钰面不改色接着问:“在白水城对柳存书用刑的可是你?”
丁一:“是。”
李钰:“受何人指使?”
丁一摇头:“无人指使。”
李钰:“御史张诚可是你杀的?”
丁一:“是。”
李钰:“李钰让你干的?”
丁一还是摇头:“不是。”
李钰:“大理司直程乾呢?”
丁一:“是我杀的……”
李钰又报了几个名字,丁一全都供认不讳,唯独一口咬定没有幕后指使。景策在我耳边小声道这些他们早都问过了,丁一的回答从来都是如此。
我暗暗心惊,也就是说丁一干的那些事皇上全都知道,还让李钰前来问话,李钰还能事不关己一样跟丁一一问一答……这都是些什么人呐?
“问完了,”李钰最后收了声,“行刑吧。”
刚要转身,却又顿足,“最后一个问题,是替我自己问的,你恨我吗?”
之前丁一对所有问题都对答如流,到这个问题却突然卡壳了。
过了半晌,他却是笑了:“你怎么会这么问呢?”
“我早在出生时就该死了,亲爹不知道是谁,亲娘要把我沉塘,是你救了我,我怎么会恨你呢?”
“我骗你的,”李钰轻声道:“没有人要把你沉塘,他们想把你送到宫外一户普通农家寄养的,让你像个普通孩子一般长大。是我把你留下来,从小教你怎么杀人,我想用你报复那些人,谁看不起我,谁拦我的路,我就让你去杀谁。”
丁一愣了愣,却还是笑着道:“那我也不恨你,没有你我算什么?一条没人要的野狗?你还给我起了名字呢。”
“那算什么名字,”李钰嗤笑一声,“还有丁一更敷衍的名字吗?”
“丁一……丁一……”丁一呢喃了几遍自己的名字,“我很喜欢,又好写,又好记……这名字这么简单,你总能记一辈子吧?”
“谁会记住这种名字,赶明儿就忘了。”
“……那也好,”丁一笑了笑,不顾刑具束缚突然俯下身来近乎咬着李钰的耳朵说了句什么。
那声音其实很小,可刑房里实在太安静了,那几个近乎气音的字还是被所有人听清了。
“我能叫你一声‘哥’吗?”
没有人看出来,丁一那个姿势其实像一个拥抱,尽管合不拢双臂,他还是用尽全力向李钰靠近过去,肩胛骨向后凹陷,近乎要折断了。
但李钰看出来了,他张手,轻轻抱住了他。
刽子手没意识到桌子上什么时候少了一把刀。
也没人知道那把刀到底是什么时候插在丁一胸膛上的。
更没人知道丁一那声“哥”到底叫没叫出口。
只知道李钰回过头来的时候丁一已经断气了。
两个刽子手被吓晕在地上,凌迟没剐完固定的刀数就让人犯死了,剩下的刀子是会施在刽子手身上的。
两个刽子手跪着直抖,景策也皱起了眉头,只有李钰淡定如初,不紧不慢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擦着手上的血,“去吧,告诉父皇,我把他杀了。你们等的不就是这个吗?”
那些血实在是过于黏稠了,藏在指甲里,留在指缝里,饶是李钰把手都搓红了还是擦不干净。
最后李钰索性扔下帕子,把血都抹在了自己的浮光锦上。星星点点的血迹随着衣裳上的浮光纹若隐若现,格格不入却又像是本来就在的。
李钰仰天长笑,撇下所有人扬长而去。
次日,二皇子李钰被贬为献王,分封青州,没有旨意不得回京。
同时召安王李玦回京,封东宫太子。
作者有话说:
大狗子:看到倒数第二段是不是觉得我皇位稳了,再看最后一段,李玦是谁???
第203章 避暑
几日之内,权位交替,看得一群旁观者心里头都发寒,更何况那些当局者们。
朝中一时间议论纷纷,有人感叹帝心难测,更多的则是认为这些事早就有了端倪。这一年间皇上先是将李玦贬了又贬,乃至最后贬去了蜀地,其实都是在帮他养精蓄锐。之后又放任李钰坐大,等他自掘坟墓,再把李玦接回来,顺理成章坐稳了东宫之位。
站错了队的懊悔不已,心惊胆战等着头上悬着的那柄剑落下来。站对了队的欣喜若狂,同时也准备好了等太子清算后账时把之前踩在他们头上的那些人拉下来再狠狠补上两脚。只可惜,这两边等的动静都没有发生,就好像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被人刻意地、悄无声息地翻了过去。
四月底,一切尘埃落地,凌崖子来找我,只道是他的劫期将近,要回云台山清修去了。
我借着休沐的时候去城门口送他,不曾想跟离京的李钰正对上。
这人还是穿着一身光鲜亮丽的衣裳,即便是被贬谪,也丝毫没有要暂避锋芒的意思,十五口大木箱子分别由十五辆马车拉着,队伍足足延伸了小一里地,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打头的那一口黑漆棺材。
李钰风光时捧他臭脚的不少,如今落魄了,过来落井下石的也大有人在。有人哂笑道:“献王临走还带口棺材,是为谁准备的?”
有人问,他便笑着答:“我弟弟死了。”
那人登时大骇:“四皇子和五皇子殿下都还好好的,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要将这些话上奏皇上。”
李钰理都没理,嗤笑一声,上马走了。
我却是知道,这口棺材是为丁一准备的。
只可惜,里头是空的。
丁一哪怕免受了凌迟的酷刑,却也没落着一个全尸,死后身上的皮肉也尽数剐净了,骨头磨成了粉,落得了一个挫骨扬灰的下场。
我说不好李钰对丁一到底算怎么一回事,说他只是利用丁一吧,可他偏偏赌上了自己的前程,不惜忤逆圣意也要给丁一一个解脱。说他对丁一有感情,可他又放任丁一在牢里受了那么多罪却无动于衷。
换句话说,李钰自己清楚他对丁一到底是什么感情吗?
李钰打马来到城门前,看见我和凌崖子却又停了下来,冲着我俩笑道:“皇叔,小书,别告诉我你们也是来送我的?我可不信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
我看了看李钰,道:“我来送凌崖子道长。”
“哦,”李钰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看我这脑子,原来是皇叔的劫期要到了,那我祝皇叔——渡劫顺利。”
最后几个字,他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脸上带着笑,眼里却含着刀。
我皱了皱眉,却听见李钰继续道:“我都要走了,能告诉我上元节那天凌霄子道长开天眼看到的结果吗?”
凌崖子想了想,慢慢道:“当天晚上在场的除了皇上身上有龙气的有两个人,但都不是你。”
李钰听罢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当然没有我!他从来就没想过要把皇位传给我,或者说,自从有了丁一,我就已经不是他的儿子了。”
“你就此收手,可保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凌崖子道,“若还有贪念……”
凌崖子点到即止,没有把最后的话说出来,李钰却只是不屑地笑了笑,偏头看了看一旁的空棺材,“最惨也不过是这么个下场了。”
烈日当头,李钰最后看了眼身后的长安城,回过头来冲我笑了笑,“小书,代我向你那两个好弟弟问好。”
我皱了皱眉,丁一的事因为大狗子和二狗子而起,我一直担心李钰会因此报复他俩,这两天一直没让他们出门。听到李钰的话心里一寒,显然李钰记恨上他俩了,回头还是得叮嘱两个人行事的时候一定得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