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209)
“我们闲来无聊,就不能过来看看老相爷吗?”景策笑着进门,“老相爷睡了吗?”
“还没,”我等韩棠也进来又合上门,关门前还不死心地又往巷子里看了眼,果然空无一人。
我领着他们进屋,说实在的,这两人来的确实有点意外,要真是为了拜年也理应明天再过来,这大年夜登门属实有些奇怪。
两个人进了屋都先去给老相爷问安,老相爷一点不含糊地从袖口里又掏出了两串铜钱。
我:“……您袖子里到底藏了多少钱串?刚才吃饭的时候不压手吗?”
“没了,”老相爷拂了拂他那袖子,“真没了。”
“又来人了。”阿福叔起身往门外走。
然后我就看见老相爷回过头去从他那椅子靠背里掏了一把又往袖口里塞。
我:“……难怪。”
等两个人坐下,老相爷问道:“你俩过来是有什么事?”
“一是代阿恒过来给您问安,”景策笑着说,突然意味深长地抬头看了我一眼,“这二来嘛,替人送封信。”
我一愣,只见景策慢腾腾从怀里掏了个白皮信封出来,看清上头那行字,我猛地心头一跳:“是阿恒的来信?”
“总共寄来了两封信,一封是战报,送到宫里去的,还有一封……” 景策笑嘻嘻地看着我,“这上头写着‘玉哥儿亲启’,我不好擅作主张打开看,只好连夜给你送过来,万一有什么急事,我们这些不配看的也好知道一下。”
我只觉得这房里的炭火太旺,烧得脸上直发烫,想去接那信,又不想显得太猴急,而且景策一脸看戏的表情直盯着我,连韩棠都不明显地笑了下。
我被一屋子人盯得直发毛,索性也坐下来:“他来信准没什么正经事,我看不看都行。”
景策真就把信往下一压:“那看来是我们叨扰了,明日再来吧。”
韩棠跟着站了起来:“那老相爷我们先告辞了。”
我心道这两个人今天晚上就是过来消遣我来了,也只能无奈站起来把他俩拦下,冲俩人一揖:“二哥,把信给我吧。”
景策两指夹着信直笑:“想看了?”
我认命了:“……想。”
“想看信还是想阿恒?”
我:“……”我以前怎么不觉得这人这么无赖呢?
“行了,你别作弄他了,”关键时刻还是韩棠把那封信截下来递到我手上:“不怕你那好弟弟回来找你算账。”
景策笑得眉眼都弯下来了:“他敢吗他。”
我把信捏在手里怔了片刻,也不顾他们调笑了,转身出了门。
避开房里的欢声笑语,我在院外亭廊上站定,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都在抖,险些就要撕不开那层薄薄的信封。
我深吸了一口气才摊开那两张信纸。
吾爱玉哥儿:
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刚从马上下来,手还不太稳,你就别嫌我写字难看了。这场仗我们筹备了两个月之久,打了一天一夜,所幸大捷,其中曲折我就不与你多说了,在这里只想跟你说说私房话。
昨天这个时候我还在马背上,几瞬生死,心里憋了一肚子话想跟你说。可这会儿又不想告诉你了,尽是些刀来剑往之间的所念所想,跟交代遗言似的,现在想来矫情得很,我怕你笑话,又怕你读来伤心。
其实概括下来也简单,唯死生不离罢了。
我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在年前送到你手中,若能,就当我陪你过年了。若是不能,便当我先欠下的,经此一役突厥已见颓势,来年必降,到时我便年年相伴,岁岁相随。
对了,我丢了一件贴身穿的袍衫,你可曾见过?
盼君入梦
阿恒
第192章 拜年
院子里那一点灯笼映照下来的光线晦暗,看完了信我只觉得眼睛酸涩,满腔情绪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温柔又滚烫。
我把信收进怀里深深吸了口气,只听见一声长啸直窜夜空,在遥远的天边炸开,将院子映亮,一时间恍如白日。
房里的人听见动静都出来了,“啊,烟花!”小莺儿惊呼一声,跑到院子正中手舞足蹈地指着天边比划,“真好看,真大啊,哪来的烟花?”
火树银花不间断地在头顶炸裂,映得北边半边天都亮了。街上、巷子里也有了动静,四处都是欢呼喊叫的声音。
“到子夜了吗?”大狗子问,“怎么这会儿就开始放了?”
“应该是皇上看见战报了,”景策道,“阿恒他们是不是打胜仗了?”
我仰头看着漫天烟花点了点头,这是为阿恒他们放的,庆贺他们大捷,等候他们归来。虽然他们暂时看不到,但他们以血肉之躯拼死相护的人替他们看到了。
肩上一暖,我偏头一看,二狗子给我披上了一件外袍,仰着头问我:“阿恒哥哥他们是不是快回来了?”
“是啊,”我倏忽觉得夜风里竟好像夹了一丝暖意,“等来年咱们就能一块过年了。”
也不知道是说给二狗子的,还是说给我自己听。
大狗子提议:“咱们也把烟花抱出来放了吧。”
小莺儿跟着附和:“好啊!”
“现在吗?”二狗子问,“你不怕跟那边的撞上,抢了你老爹的风头。”
“他又不知道是我放的。”
几个孩子当下立断,把屋里几个黑炮筒都搬了出来,在院子里排开,大狗子拿来三支点燃了的香,他们仨一人一支上前点火。
几束银光在我面前窜上了天,跟那些远在天边的又不一样,这次的烟花在头顶正上空裂开,灿烂绽放又很快陨灭,铺面了整片院子上空的夜幕。
两边像是较着劲般你方唱罢我登台,又间或有一些民间的小烟火也跟上来凑热闹,一时之间整座长安城里热闹不休,恍如一个不夜之城。
几个孩子在院子里头闹腾,阿福叔站在门口,老相爷在房里倚窗而望,韩棠和景策站在亭廊的另一头,影子交叠在一起,被焰火的光亮拉长又缩短。
这场焰火不休,又紧接上子夜时分那一拨,看得我脖子都僵了,等低下头眼前还是一片璀璨,夜风一吹,才惊觉自己满脸湿凉,竟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过了子夜老相爷便去睡了,韩棠和景策也告辞走了,我们留下来继续守夜,直到黎明时分才撑不住了。我拼着最后力气把小莺儿送回房里,剩下我们几个东倒西歪睡了一地。
睡了也就半个时辰,外头晨光熹微,我们又都爬起来,忍着一脑袋钝痛收拾残局。
宫里规矩多,我让大狗子先走了,二狗子留下来帮我,等忙完了日头都升起来了,我又留二狗子吃了顿早饭才让他走了。
送他出门的时候却不巧,隔壁张大人家正有人上门拜年,与我们打了个照面。一愣之下我冲二狗子做了个眼色,二狗子心领神会,低着头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老相爷为大周朝操劳了一辈子,德高望重,平日里因为身体原因不怎么见客,在年节时分就不好再关着门了。
于是这一上午一茬一茬过来拜年的就没停过,一波人前脚刚走,另一波后脚就到,就跟商量好的似的,倒省了我跟阿福叔多跑一趟来回。好在这些人大都是拜完了就走,估计也都清楚今天人多,逗留太久就挡了后人的道了。
能留下来多说会儿话的只有三个人。
一个是徐明,奉旨来给老相爷拜年,送来了好些名贵的药材,又代皇上问了一下老相爷的身子,然后才走的。
第二个是白博琼。
这位已过天命之年的老大人见了老相爷,二话没说,跪下来叫了一声“干爹”。
老相爷笑着受了,从袖口里掏了一串铜钱给了白博琼——除了昨天晚上那些小辈,今天再来拜年的都没有这个待遇了。
跟着白博琼一起来的还有俞大成,这俨然是把俞大成当成他的得意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