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11)
到时候不扣下一半我就不姓柳。
“你?”老头不屑地看了我一眼,“你又跟他勾搭上了?”
“勾搭?”我扯了扯嘴角,这词儿用的……
“不是冤家不聚头呐,”老头咧开那口黄牙笑了,拿烟嘴点了点前头,“在哪个蜂箱里扔着呢,我也忘了,你自个儿找找吧。”
“蜂箱?”我抬头看了看满院子的蜂箱,以及绕着嗡嗡转的蜜蜂,顿时觉得全身露出来的地方都炸着开始疼了。
倒真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我要一百两现白银,”老头边往回走边道,“银票什么的我不认,到时候拿不出来我就拿你家大狗子抵账。”
一百两白银,我冷笑了笑,“我不用一百两,给我五十两我立马把他打包好了给你送过来,再附带把另外两个也送给你。”
明目张胆抢的东西,还好意思狮子大开口。
我找了几根草绳把领口袖口总之身上一切裸露的地方都扎好了,又去老头房里找了张能遮住脸的帽子,确保万无一失了才往那几口蜂箱移过去。
这活儿得加钱,少了十两银子不能干!
老头就端着他那只破碗在屋檐下蹲着边吃边看我,一点儿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第一个蜂箱我花了得有一炷香的功夫才打开,里面的蜜蜂倒是还算温顺,各忙各的没功夫搭理我。
只可惜,玉佩不在这儿。
再往下就快的多了,因为天要黑了,再不加快点我今晚就得在老头这儿住下了。
关键是人家还不待见我。
开到一多半的时候总算寻么到了点儿东西。
“我找着了!”我兴奋地把那巴掌大小的玉佩从油汪汪的蜂巢里拎出来。
果然是块好玉,哪怕外面粘了一层黏糊糊的蜂蜜和几只死蜜蜂,但不难看出这玉水头极好、底色纯粹,正面浮雕了一只威风凛凛的貔貅神兽,背面……我把玉佩翻了个面,借着最后那点日光,只见背面阴刻了一个小小的“景”字。
第10章 旧事不堪提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的山,又是如何回到了我那破庙里,只知道深一脚浅一脚回来的时候,夜都已经深了。
为了要省那二两灯油,三个孩子一向都是天黑了就睡。但我今天回来的时候,竟发现窗台上给我留了一盏不甚明亮的灯。
也正是这一盏灯,把我从压抑不住的滔滔回忆里拉了回来。
弥漫不绝的火海变成了眼前一盏豆灯,兵刃摩擦的喊杀声变成了低吟浅唱的虫鸣,唯独不变的是旌旗上迎风烈烈的那个字——那个“景”字。
白骨镶边,鲜血浇铸,一笔一划都是我不敢直视的恐惧。
他姓“景”,他竟然姓“景”!
我早该想到的,年少英才,家世好,长得好,身手也好,确实像他景家的人。可我怎么又能想到,我都逃到这里来了,怎么还是摆脱不了这些人?
我抠着玉佩上那个阴刻的小字,估计快把手指抠出血来了。掌心里黏腻腻的蜂蜜被汗水化开,弥漫到每个指缝之间,想甩甩不掉,想擦又擦不去,像是握了一手的血。
我回到院子里,打了井水使劲搓洗了很久才把那股子黏腻感洗掉。末了把手搭在眼皮上,靠在井边一动也不想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轻轻响了一声,我抬头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二狗子探了个头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杆扫帚。
“我就说听见外头有动静,”看见是我二狗子明显松了口气,把扫把放下了轻手轻脚出来,“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进屋?”
“我……”一时语塞,“我看会儿月亮。”
“哪有月亮?”二狗子皱着眉往天上看了看,黑压压的一片积云,别说月亮,连星星都没有一个。
“……刚还有的。”我找了个不怎么聪明的借口,又岔开话题,“他俩都睡了?”
“睡了,”二狗子回道,“今天跟着阿恒哥哥学了好多东西,都累着了,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阿恒哥哥……阿恒哥哥……
“咚”地一声,井沿上的水桶被打翻在地,像平地乍起的一声惊雷,把夜色都震碎了。
二狗子被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了几步,但还是打湿了半条裤子,好在如今天儿已经不凉了。
其实我也吓了一跳,很明显这桶水是我打翻的,但为什么这么做,当时在想什么,又为什么莫名其妙对一个孩子发脾气……这些我都想不起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桶水已经流尽了。
“我就说这个桶底下不平,早晚有一天得摔,”二狗子看了我一眼,面色如常地把桶扶起来放到一边,又对我道:“锅里还给你留了吃的,你要不要?”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其实也没有多饿,二狗子不说我都忘了我晚上还没吃饭这回事了,这会儿也只是想把他打发了,怕被他看出点什么来。
不过二狗子有个好处,即便看出来了他也不会说,默默起身往柴房去了。不一会儿柴房里亮起火光来,估计是饭凉了,二狗子点上火又热了一遍。
不一会儿二狗子给我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片汤出来。
“不是说有剩饭吗?”我看着碗里,面皮嫩滑,葱花青翠,上面还卧了一只荷包蛋——明显是现做的。
“本来以为你很快就回来了,晚上吃的凉面,”二狗子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我,“这会儿都坨成浆糊了。”
我笑了笑,拿筷子夹了那只荷包蛋,往二狗子手边一递,“那你把蛋吃了吧。”
“我不吃,”二狗子急忙摆手,“我晚上都吃饱了的,这会儿还没消食儿呢。”
临了又掀开衣服给我看了看肚皮,小肚子倒是圆滚滚的,但是胸前那一根根肋骨看着都能弹琵琶。
“我又不喜欢吃鸡蛋,”我维持着筷子没动,“噎得慌。”
二狗子抿了抿唇,“那你就留碗里,明早儿给大狗子吃,他喜欢吃鸡蛋,还容易半晌不到就饿得慌……”
“让你吃你就吃,哪来的这么多废话?”我佯作动了怒,二狗子看了看我,最后总算是把那个鸡蛋抓过去吃了。
一碗热腾腾的面片汤下肚我才全回过神来,连带被一个“景”字勾起的回忆也平复了不少。那些事到底是过去了,这么些年也都平静过来了,没必要为了一点风吹草动自己吓自己。
如果当真怕横生枝节,那便提前把这些枝节砍了去。
吃完了顺便借着井水把碗洗了,跟二狗子一起回房的时候我又抬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天幕。
有东西滴在了我脸上,我拿指尖捻了捻,像是水。
下雨了。
这场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清早也没停下。
房顶又漏雨了,之前我腿伤了一直没上去修,本来想着春天也下不了几场雨,拖着拖着,眼看着就要入雨季了。
好在漏水的地方也都摸透了,提前把重要的东西都挪走,拿几个陶土罐子一接也还能凑合。
我们几个就伴着叮叮咚咚的滴水声吃完了早饭。
下雨了就意味着不能去外头玩了,从一早开始几个小家伙兴致就不高,吃完了早饭大狗子和二狗子帮我把前一阵子晾干了的草药铡好碾碎,小莺儿则一个人趴在窗台上不知道看什么。
看了没一会儿,小丫头突然挺直了身子,一指窗外,“阿恒哥哥来了!”
大狗子和二狗子都站了起来,一反一早上的颓靡之态,兴冲冲地就要往外出。
“都站住!”
三个孩子齐刷刷冲我看过来。
“今天谁也不许出去。”我放下手里的药杵,把他们三个挨个儿都扫了一遍。
天色阴沉的厉害,我又背着光,估计是把这几个孩子吓着了,屋子里一时间除了叮叮咚咚的水声,静的连个喘气声都没了。
又过了一会儿我才站起身来,抄了门后一顶斗笠,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