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158)
杨鸿飞整个身子都跟着抖了起来。
“十几万人啊,你夜里敢闭眼吗?你听不见他们在黑暗里的嘶吼吗?!”
我示意身边的狱卒把灯灭掉一部分,牢房里立马暗了下来,火光扑朔,宛若魑魅魍魉。
“……不……不要……”杨鸿飞终于开了口,几个字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颤音:“不要找我……”
韩棠借势继续问:“ 你拿他们的性命换来的军饷呢?都藏哪儿了?都送给了谁?”
“送……送……”杨鸿飞颤颤巍巍开口,“给了……”
牢门处一声细响,紧接着幽幽亮起了一盏灯笼,脚步声嗒嗒而来,将先前萦绕的气氛都败光了。
杨鸿飞大梦惊醒了一般,又恢复了之前的呆傻模样,再不肯说一个字了。
“谁?!”韩棠皱眉看过去。
黑暗中慢慢浮现了一个身影,来人一身黑衣,黑色兜帽下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脸上明明还带几分稚气,眼神却又呈现出与这种稚气格格不入的阴冷来。
是一直跟在李钰身边的那个丁一。
丁一冲着韩棠拱了拱手,“在下丁一,二皇子听说今日韩大人要夜审杨鸿飞,特命我来祝韩大人一臂之力。”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把人问出来了,韩棠瞥了一眼又伪装好了的杨鸿飞,起身站了起来,黑着脸问:“谁让他进来的?门口的人呢?景策呢?!”
“不怪景大人和几位小兄弟,”丁一从容不迫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金牌来,“殿下已经去陛下那里请了旨,是陛下特准我来的。”
韩棠抿了抿唇,估计把一连串骂人的话咬死在了肚子里。
杨鸿飞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死盯着地面不再言语。韩棠回到案桌上一屁股坐下,椅子拉出一道尖锐的声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不管凉热一饮而尽。
场景重塑这招只能用一次,再来一次杨鸿飞肯定不会再上当了,韩棠这一晚上的努力算是白费了。
丁一无视韩棠一副想活剥他的目光镇定自若地走到杨鸿飞面前,用食指抬起了杨鸿飞的下巴,“听说他疯了?”
全场寂静无声,没有人搭理他。
“我倒是有个办法能帮韩大人验一验他是不是真疯,”丁一浑然不在意韩棠的冷漠,挑眉冲着韩棠一笑,“韩大人愿意一试吗?”
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韩棠冷冷问道:“什么办法?”
丁一轻轻一笑,从后腰掏出一卷黑帘布,徐徐展开,露出一排闪着寒光的铁钉来。
我突然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这些铁钉会缓慢地回旋着钉进肉里,抵着穴道,缠住筋脉,疼痛通过肉体直冲脑门,疼得直犯恶心。
我现如今体内还带着两颗这样的钉子,每逢阴雨天气发作起来,痛不欲生。
“这是……?”韩棠皱了皱眉。
“悬魂钉,一钉入魂。”丁一抽出一枚铁钉在手上转了两圈,猛地抵着杨鸿飞后肩胛插了进去。
大牢里回荡起杨鸿飞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那叫声经久不衰,传遍了大牢里的每个角落,尖锐刺耳,来回回荡着,甚至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杨鸿飞在地上抽搐着,到最后声音渐小,已经翻起了白眼。
丁一从卷帘里拿出了另一根铁钉,在食指和中指间灵活转着,“我只说一遍,你若是没疯,就开口求饶。”
这话是说给别人听的,杨鸿飞现在的感受我几乎能感同身受,他现在全身所有感官都是闭塞的,只有痛觉,碾压了所有感受。这时候哪怕是拼尽全力在他耳边喊,杨鸿飞也根本听不见。
这次的叫声没有那么惨烈了,更像是小狗的哀鸣,压在喉咙里呜咽。杨鸿飞双腿间弥散开一股尿骚味,刚换好的裤子又脏了。
丁一抽出了第三枚钉子。
肩膀上突然被人一拍,我惊站而起,这才发现全身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韩棠看着我皱了皱眉,“你怎么回事?”
我只觉得自己嗓子发紧,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不能再让他试了……这样什么也问不出来,而且……杨鸿飞撑不住的。”
在第三枚钉抵在杨鸿飞曲池穴上,杨鸿飞被拎起的胳膊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偷着一股灰蒙蒙的死气,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行了。”韩棠突然开口,“今天就到这里吧。”
丁一愣了愣,收了钉。
站起来冲韩棠一笑:“应该是真疯了,没有人试了我的悬魂钉不求饶的。”
又突然偏头冲我看过来,“哦,他是个例外。”
我偏头避开了丁一的视线,却与韩棠扫过来的目光正对上。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韩棠的眉头好像皱得更深了些。
“今日替我谢过二皇子的好意。”韩棠语气不善,“不过我审案子不习惯别人打扰,再有下一次,我就去陛下面前请辞去这个差事。”
丁一收拾好自己的帘布站起来,指尖上沾了血,毫不在意地往身上一擦,冲韩棠拱了拱手,“知道了。”
跨过瘫倒在地上的杨鸿飞,跟来时一样,挑着盏灯笼走了。
韩棠又看了眼趴在一滩尿里的杨鸿飞,只进不出就剩下一口气了,摆了摆手,“先把人收监吧。”
等把人都打发走了,我刚要松一口气,忽然眼前一黑,韩棠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面前,一只手解开腰间束带,另一只手拽住后衣领往下一扯,一身衣裳就被扒了个干净。
第149章 指点
下一瞬间我只觉得肩膀一凉,但反应极快地没等衣裳滑下去已经伸手拽住了,皱眉看着韩棠:“你干嘛?”
就这一眼,也不知道韩棠看去了多少,但见他眉心打了个结,面色阴沉得厉害,“这些都是他弄的?”
我低头把衣裳穿好,一时间没搞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埋怨我打断了行刑,没能从杨鸿飞那里问出线索?
我解释道:“杨鸿飞在那种状态下根本听不见东西的,你问他什么也没用,就算他认了那也是屈打成招,做不了准的。”
“你身上……”韩棠还是死死盯着我的衣裳,“这是多少处?”
我生怕他再给我扒了,赶紧把自己捂严实了,“我跟杨鸿飞不一样,他这一路被押送入京,还没喘口气你又要连夜审他,他能撑得住两钉已经是极限了,真要是把他弄死了,皇上那里也不好交代……”
韩棠打断了我:“你先管好自己吧,还有心思管别人,怎么……还有两枚还在身上?”
我愣了下,下意识意识摸了摸肩胛,摇头道:“取不出来了,强行取的话,这条胳膊就保不住了。”
韩棠盯着我沉默了良久,最后冷笑了下:“这么看来景家那小子也没什么本事,让你受了罪不说,竟然让那个姓丁的苟活到现在。”
我:“……”怎么又扯到阿恒身上了,这跟阿恒有什么关系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韩棠像是在酝酿着一股情绪,说不好到底是什么,这是我之前在他身上从未见过的。
就在我以为他要有什么动作时,韩棠却一甩袖子,扭头走了。
……莫名其妙。
从刑部大牢出来的时候天光已经擦亮,东边天上泛着鱼肚白,但四下还是静悄悄的。
一夜没睡,又加上丁一这一出,我觉得自己往外走的步子都有些打飘。临出衙门又碰上了景策,邀我一起吃早饭。
我还是有些怵这人再来上几句“半个景家人”什么的,表面上一副正人君子,背地里跟阿恒一副德行,急忙摆摆手婉拒了。
“也是,熬了一夜了,回去早点休息吧。”恰逢韩棠换好了衣服出来,景策冲我摆了摆手,“那我们去吃了。”
韩棠连个眼神都没再给我,等景策追上去,两个人结伴往西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