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13)
途径老头山脚下的小屋,那一个个蜂箱盖的严严实实的,全然不受这点风雨影响,连带着那个矮趴趴的小屋,这会儿看着也坚实了不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敲了敲门。
空荡荡的敲门声回荡了几圈没人应,我刚要转身,门却应时开了。
门内的老头端着烟杆子看着我,见我淋的跟落汤鸡似的,却一点都不意外。
“你见着小莺儿了吗?”我急忙问道。
老头又眯着眼看了我一会儿,适才摇了摇头。
“叨扰了。”我冲人拱了拱手,动身欲走,
“进来坐坐吧,”老头侧了侧身子,让出里头暖烘烘的炭火炉子来,炉子上头还煨了一壶酒,正汩汩冒着热气。
“我……”我抿了抿唇,“我还有事儿。”
“我赌你回不到家就得晕倒在半道上,”老头也不强行留客,自顾自回头又在炭火炉子边上坐下了。
我又看了看烧的正旺的红泥炉子,只觉得身上冷的更厉害了,犹豫了片刻,还是进了门。
“把门带上。”老头头也不抬地道。
关上门我又自己找了张凳子,刚一坐下就觉得暖意扑面而来。这种外头风雨大作屋里静谧温暖的感觉确实不赖,若不是还要找小莺儿,我倒真想这样被炭火烤着睡上一觉。
老头倒了一杯酒给我,不是什么好酒,辛辣的厉害,但顺着喉咙滑下去之后全身上下都生出一股暖意来。
老头问我:“小丫头怎么了?”
我捧着杯子边喝边道:“跟我置气,跑了。”
“置气?”老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你把东西还给他了?”
“嗯。”我点头应道,“一百两没有,你把大狗子带走吧。”
老头咬着烟嘴笑了,“大狗子嘛,还是先放在你那里,等我什么时候想要了,自然会问你要的。”
我抬头看了老头一眼,没看出什么东西来,才又低下头去继续啜我的酒。
“不过这个事儿你做的对,”老头这次难得没跟我呛,“他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多交无益。”
话说的没毛病,但我听着不是个滋味,反问道:“他是什么人?咱们又是什么人?”
“他是什么人我不清楚,”老头隔着一片烟雾弥漫看着我,“但咱们,都是流亡人。”
我猛地抬起头来,“你到底是谁?”
“到别处找找吧,小丫头没上山。”老头冲我摆了摆手,已经无意再与我攀谈下去了,“从这儿走的,就算是只猫、是只狗,我也能知道,丫头片子压根就没来这边。”
杯子已经空了,我再坐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只能起身离开。
就在我关门的时候,只见老头又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幽幽开口:“柳家小子,记住你是什么人。”
从屋子里出来,姑且信了老头的话没再继续往山上找,折身下山又在村子里找了一圈,最后在村口的老柳树底下找着了人。
而这个地方离着家门口不过百十步。
据村里人说,这棵老柳树足有上百年的树龄,几个人都合抱不过来,夏日里枝繁叶茂起来能遮天蔽日,发达的根系裸露出地面,虬曲盘绕围成了个树洞。
我找着人时,小丫头正在树洞里睡的香甜。
我看着那张稚嫩的小脸蛋上还带着两行泪痕,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怒该笑了。
树洞太小,我显然进不去,只能先把人摇起来。
小莺儿睁了睁眼,鸦翅般的睫毛被泪水粘作一团,看见是我,小嘴儿一扁又要哭了,“玉哥儿……”
“好了好了,”我无奈笑了笑,“出来咱们回家了。”
小莺儿从树洞里爬出来又顺势爬上了我的背,那顶折了沿儿的斗笠往她头上一扣,她正好还能靠在我背上。
小丫头趴在我背上小声嗫嚅:“玉哥儿,对不起,我不是要故意惹你生气的。”
我轻轻叹了口气,“我没生气。”
“我就是太喜欢阿恒哥哥了,不想他走。”
“我知道,”我心里酸了酸,最后只能很不甘心地承认:“我也喜欢阿恒。”
小丫头从我背上抬了抬头,“那你为什么还要赶他走?”
“我问你件事儿,你先回答我,我再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赶阿恒走。”我把人往上撮了撮,“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怎么办?”
“你怎么会不在?”小丫头脱口而出,顿了顿,语气突然急了起来,“玉哥儿你要去哪儿?你不要我们了吗……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玉哥儿你不要走……”
说到最后竟又带了几分哭腔。
我哭笑不得,只能安慰道:“我不是真走,我就是打个比方……不过等你长大了也还是会分开的,你早晚都是要嫁人的。”
“我才不嫁人!”小丫头两只手使劲勒着我的脖子,气鼓鼓道,“要嫁我就嫁给大狗子或者二狗子,咱们永远都不能分开”
我笑了笑,不跟她在这个问题上兜圈子了,回到之前的正题:“你不想跟我分开,是因为咱们在一起太久了,你依赖我,觉得离不开我是吗?”
小丫头想了想,轻轻点了下头。
我接着道:“如今你们对阿恒也是一样的,依赖他,信任他,想亲近他,跟任何一个人相处久了我们都会产生这样的情绪。我不走是因为咱们的家就在这儿,你们出去玩一整天,回来依然能看见我,可是阿恒不一样,终究有一天他是要走的。”
小丫头这会儿已经没有那么大的情绪波动了,趴在背上怏怏问我:“他要去哪儿?”
“去他该去的地方。”我轻声道。
“就像你喜欢吃糖一样,糖甜甜的,大家都喜欢吃,但是突然有一天,糖没了,只剩下很多很多的黄连,到时候该怎么办呢?”我轻轻叹了口气,“糖吃多了就吃不了苦了。”
小丫头把头抵在我背上,“我知道了,你是怕我们吃多了阿恒哥哥的零嘴儿,就吃不下二狗子做的野菜馍馍了。”
我笑笑点了点头,姑且就当是这样吧。
作者有话说:
进忠有三术:一曰防,二曰救,三曰戒——汉 荀悦 《申鉴·杂言上》
第12章 学而时习之
回到家时二狗子已经熬好了姜汤,大狗子则把之前那些药材分门别类处理好、收拾好。我背着小莺儿进屋后他俩对视了一眼,各忙各的谁也没开口。
小莺儿跑的时候风风火火宛如一代女侠,这会儿了反倒扭扭捏捏赖在我背上不肯下来了,小声央求我把她送回自己的小屋里,爬到自己的小床上,抱着脏兮兮的小被子不撒手了。
说是小屋,其实跟外头也就隔了一层麻布。之前小莺儿一直是跟我们睡在外头的大通铺上,但这丫头有个毛病,睡着了就喜欢往人怀里钻。大狗子二狗子还好说,主要是我这个年纪实在有点儿尴尬。被她一连钻醒了好几天之后我痛定思痛,小姑娘越长越大,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忍痛去集上裁了几尺最便宜的麻布,又找镇子上张木匠打了一张小床,给她圈了这么块地方出来。一开始这小丫头还不认,每天晚上都是我给哄睡着了再给抱过去,睡了几晚之后就渐渐体会到了没有大狗子打呼噜和二狗子磨牙的好,这才认了这块地方。
这里面也就一张小床一个板凳,但让我立下了规矩,除非得了小莺儿的准许,否则不论是大狗子二狗子还是我,都不能涉足半步。
这会儿大狗子就端着两碗姜汤站在外头,等着这位小主子发话才能进来。
但是小丫头窝在床上一个字也不吭,我不由好笑,“怎么,怕大狗子他们笑话你?”
“才不是呢,”小丫头扁了扁嘴,“我就是……不想理他们。”
大狗子在外头隔着帐子喊,“你理不理我没关系,先把碗接进去,烫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