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230)
“没事,”我也笑了,“太医不是看了,都说我没事了。”
景策进来简单汇报了一下如今的情形,李钰带来了两万人,行宫里随行侍卫三千,原驻军两千,人数不敌的情况下只能收缩兵力,全部都集中在行宫和上山的路上。好在山路有一处有险可据,现如今他们正在依附那处险处与对方僵持。
景策道:“但这么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攻破只是早晚问题,那里失守之后敌军就能直逼到行宫门口。”
皇上:“还能撑多久?”
景策抿了抿唇,“照现在的攻势的话,用不了入夜他们就能攻上来了。”
皇上又冲着徐明问:“消息是什么时候放出去的?”
徐明拱手回道:“刚过晌就送出去了,消息传到京城需要两个时辰,他们整顿兵力再来援,入夜之前应该能赶到。”
景策垂着头一直没作声,良久后攥了攥拳,沉声道:“京城那边……真的会有援兵吗?”
第208章 父子
这场大雨直到傍晚时分才渐渐小了,最后甚至还出了一会儿太阳。夕阳余晖洒在波光粼粼的九龙池上,碧空如洗,水天交映,不考虑外面的刀兵声的话,其实还算难得一见的人间盛景。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天色将暗时御膳房照例送膳,皇上留我和大狗子一块吃。这一顿饭吃得倒是挺平静的,虽然没人说话,但却不显得沉闷,反倒是多日以来难得的舒心安逸。
饭后天色就完全暗下来了,就跟景策预计的一样,李钰带领的叛军攻破了那道可以依靠的天堑,已经逼至行宫门外。
援军一直没来。
临到最后关头,李钰却一反常态,没有乘胜追击,反倒在行宫外安营扎寨,停下来了。
“怕吗?”皇上接过徐明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开口问道,也不知是问我还是大狗子。
大狗子先道:“不怕,父皇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和玉哥儿有事的。”
我看了看大狗子,笑道:“四皇子都这么说了,那咱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养孩子比朕养的好,”皇上笑了笑,由徐明扶着站了起来,“走,陪朕去看看朕那个不肖的儿子。”
临行前皇上还是吃了一颗丹药样的东西,我不由皱眉,徐明笑着跟我解释,是凌霄子道长给调的一个方子,益气补血的,平日里也在吃,这次顺便拿来做做样子。
听到是凌霄子道长给的,我心里慢慢松了口气。
虽然皇上一再说不用这么大的阵仗,行宫里已经被彻底清查了一遍,大狗子还是安排了严密的护卫一路把人护送过去。
厚重的宫门在夜色之下被重重打开,木轴转动像是一声苍老的呻吟,最后一扇门后,灯火交织,刀兵铠甲在火光下闪露寒锋。
我方的将士全都跪下行礼,李钰竟然也站在门外,还是那副派头,一身金鳞细甲,被火光一映闪瞎人眼,看见我们也并不意外,神色自然地行了个礼:“见过父皇。”
皇上平静地抬了抬手:“你这礼,朕受不起了吧。”
“父皇这是何意?”李钰笑道,“行宫之内闯进了刺客,儿臣是来救驾的。”
“行了,这些客套话就不必跟朕说了。”皇上还是那副神色恹恹的样子,“若你成了,这些话就留在明日说给天下人听,若是不成,也就没什么说的必要了。”
“那父皇觉得儿臣能成吗?”李钰抄着手上前几步,还没靠近御驾就被大狗子拦了下来。李钰伸手企图拨开大狗子手上的长刀,奈何大狗子寸步不让,李钰无奈笑了:“好弟弟,都这会儿了就不要惺惺作态了,他那皇位又不是留给你的,你这么上心干嘛?”
“我从来没想过要当皇上,”大狗子腰身笔直地站在夜风里,“他是我的父皇,所以我要护着他,护的是父子之情,又不是权势地位。”
“父子之情?”李钰仰天长笑,像是听到了天底下顶顶好笑的笑话,那笑声近乎止不住,最后呛咳了几声才停下来,寒刀似的目光直直盯着大狗子:“你跟他才做了几天父子?我在他身边这么些年了,怎么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东西?身在皇家,哪来的什么父子之情?不过是欺瞒、利用,用完了再弃到一边,死生不问!”
大狗子手上一凉,手里那把纹丝不动的长刀竟被一只苍老的手压了下去。皇上举步上前,把父子之间最后那点阻隔给挡了去,轻声道:“朕自知不是一个好父亲,这些年来,无论是对你、对玦儿还是对正则都有亏欠,但朕从未想过让你们互相残杀,更不是要让你们以朝堂为战场,结党营私,党同伐异,甚至勾结外人,谋逆叛国。今天诱捕陈楚山的时候朕就在想,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你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李钰低声笑了,“我从小耳濡目染,就知道那个位子好坐,我也想跟李玦公平竞争,可谁让我身边有个丁一呢?”
“因为丁一,你还把我当儿子吗?哪个大臣还敢靠近我?李玦能放过我吗?我不靠自己靠什么?!”李钰咬着牙猛地抬头,“你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当初不杀了他?既然留下了他,为什么又要反悔?你还让我去观刑,你不就是想折腾我吗?那你倒是冲我来啊!你活剐了我多好啊!”
一声叹息在夜风里缓缓滑开:“朕不杀丁一,不是为了为难你,他不是朕的孩子,但他是朕的子民,他虽生得不合时宜,可这不是他的错,你愿意收留他,朕不介意,可你不该把他作为杀人的凶器。他所犯下的事,剐他一万遍都是罪有应得,让你去观刑,不是折腾你,而是警示,你好自为之安心当你的献王,朕便给你一世无忧。”
李钰低着头,肩胛耸立:“可你不是都知道吗?那些事都是我让他去干的啊。”
“你到底是朕的儿子,朕还是有那么点私心,想要保下你。”
皇上轻轻抬手,还没碰到李钰便被拦了下来。李钰抬起头来,却是一张笑脸:“我呀,早就不会哭了。”
“事情既然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再说这些是不是有些晚了?我知道你在等什么,还在等你的太子来援嘛,不好意思,我也是刚收到消息,李玦已经封锁长安城,准备坐山观虎斗了。”
“为什么?!”这话是大狗子问的,“父皇出了事于他有什么好处?他已经是太子了,还想要什么?”
“我的小皇弟呀,你还是太小了,”李钰怜爱地看着大狗子笑了,“今日若是我赢了,那他不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了吗?”
大狗子目光冷冷地看着他:“那你若是输了呢?”
“输了,他也没什么损失,难不成还能换个太子不成?”李钰又把目光对准了皇上,“再者说,经此一役,父皇必定元气大伤,他手里有兵,软禁父皇当个太上皇,他就能提早继位了。”
大狗子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父皇?”
皇上没再说什么,只是好像一瞬间老了好几岁。摆了摆手,转身往回走,没走了几步突然低下头咳了起来,竟从指尖渗下来沥沥殷红。
徐明立即大骇:“皇上……”
却被皇上伸手拦下了,两军对阵,他不能当着将士的面倒下去,还是站直了身子,一步步走回了众人当中。
李钰神情冷漠地抬起手来,身后的大军蓄势待发。
皇上发话:“那便打吧。”
徐明称是,从袖口掏出一支窜天猴,随着一声哨响炸上了天。
一队人马突然从天而降,稳稳落在两军中间。这群人全都是一身深蓝道袍,只有打头的那个穿的是件黑的,回过头来冲我们一笑:“凌崖子携云台山众人,前来救驾。”
大狗子脸色一喜:“凌崖子道长!你渡完劫了?”
凌崖子顶着一头炸毛点了点头:“一道天雷下来,差点没把我劈死。”
我这才看出来,他那道袍不是黑的,而是被烧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