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古代当纨绔(119)
比如说她的丈夫是为国战亡的,朝廷给了她们母子很大一笔抚恤金,他记得说这话时这个女人眼里闪烁着自豪的光,而那样的光,他后来几乎再没有见过。
这笔钱当然够她和孩子下辈子高枕无忧,可孤儿寡母,这么大一笔钱实在遭人惦记。她便改换行头,穿上男装,来到家乡千里之外的英州,用身上所有的钱盘了一家将要倒闭的客栈。
她还说她以前是戏子,随着班子东奔西走,见过漠北的雪,也淋过南地的雨,曾给穷人唱过《打猪草》,也在权贵面前唱过《四郎探母》,嫁人后便随夫定居在启云最繁庶的地方,国都云京城。
只是好日子没过多久,丈夫便在一场战争中牺牲了,后来他的战友将朝廷的抚恤金送达,除此之外还将个漆黑的物事交给了她,那是战前她为他祈求的平安符,平安符被火燎去半边,已经辨不出原来模样。
对于为何要从繁华云京来到苦寒之地英州,她轻描淡写揭过,对于苦难只字不提。
云继影小时候几近于被放养,长大后才知道身边时时跟了多少看不见的保护,所以他当时不知道,几乎是他跟老板相识的第二天,她的生平事便完完整整地摆在了英王的桌案上。
也不知道他自以为的交友,是他父王在经过对此人层层调查筛选之后的默许。
他一开始和老板的儿子,那个叫虎头的小胖子还算相处得融洽,可不知道对方是从何处得知了他的身份,便不由得畏畏缩缩,不似往日一般自在。
他便觉得索然无味。
后来他见到云破岳和容辞,跟着两人来到云京住过几年,再回去时那家客栈已经换了招牌。
几番打听,原来是虎头在上学时无意中说漏了嘴,将她掩饰已久的女子身暴露出来,在旁人异样的眼神之下,她最终还是举家搬离了英州。
后来他在云京又见过她一次,她开了一家酒楼,那是比英州的客栈更大更豪华的酒楼。
她能赚更多的钱了。
她应该快乐的,可是她不快乐,连面容也时时笼罩着一层哀愁。
第91章 闲散
云继影从回忆中抽身而出。
印象里, 那是第一个不是因为他身份而待他好的人,年少时天真单纯, 还以为这样的人寻常可见, 到头来却发现,就连以为是至亲的人都同他隔着一层厚厚的隔阂。
第二个是容辞。
英州地处启云最南方,多雨少晴, 常年燥热不已, 一整年里得有大半部分时间白日比黑夜要长,名义上是春夏秋三季, 可从温度与环境上来看,那分明是长达九个月份的夏,剩下的不多的凉快时日便被称作冬。
可冬也冷得不彻底, 只简单刮过一两阵风,或者下两场骤来的冷雨, 便足够这里的人欢呼着准备迎接除夕, 恭贺新岁。
这样的热闹从来与他无关。
十几年前, 也是在这样一个寒冷气都没有的温暖冬日里,怀胎十月的英王妃难产而亡。
这个日子却正是平常人家阖家团圆的除夕夜。
从记事起, 每一年的冬日都令他厌恶至极, 寻常人家最热闹的日子,英王府却一片冷清,本来偌大的王府中人就不多, 新年里, 就连伺候他们最久的老管家都要回家同自己家人团聚一起。
每年的这一日,父王都要自己去祭拜母妃, 整日不着家,自他记事后, 便带着他一起去祭拜。
在那个广阔的、冷寂的、深幽幽的陵园里待上一夜。
没有人说话。
几乎每家屋子前都挂着灯笼与红绸,街道上游人往来如织,唯有这里,只有两个人,孤灯冷风为伴。
新年的喜乐照拂不到这个偏僻的角落。
那是他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他那时年纪小,不曾感受过失去母亲的悲痛,却先一步遭受了父亲的嫌恶。
是的,嫌恶。幼时不知,年纪渐长之后,他逐渐能看懂每个除夕的寒冷夜里,父亲透过冷幽烛光,看向他那复杂幽深的眼神,究竟蕴含了怎样复杂的情感——
他恨他害死了他的妻子。
度过了十年这样毫无波澜的、平淡如水的日子,在他十岁的那年生辰前夕,他第一次见到容辞。
那是英州数十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冷到他身上长满了丑陋的冻疮,在这一年,英州下了百年难遇的一场雪,也是他见过的第一场雪。
眉眼如画的少年裹着一身雪白的狐裘,揣着一个汤婆子,站在一片茫茫无边白色大地上,肤白似雪,乌发如瀑,眼里是如冰雪一般的清冷通透,就这么懒懒地看着他。
“小世子你好,我叫容辞,初次见面,送你一个礼物吧,莫忘了生辰喜乐。”
很奇怪,父王从来不同人说他的生辰,也不许别人庆贺,因为他的生辰便是英王妃的忌辰,那是整个英王府里人人不能说的禁忌,但容辞神色却如此从容,如此轻描淡写,好似根本不在意英王的想法。
那天他收到了这辈子第一个生辰礼物,容辞带着他逛了除夕的夜市,带他感受到人间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的热闹,最后甚至带他离开了待了十年的故土英州,去往了都城云京。
那是他第一次反抗了父亲的威严,第一次过了一个有烟火气的新年,第一次在上元节赏花灯看杂戏,坐远郊最高的那座山上远眺,能看见远处灯火辉煌,人间热闹。
再到后来的后来,每一次的生辰,容辞都要为他提前准备礼物,有时候若想不出来送什么便叫七叔直接问他。
他每每总说随意。
不知道是哪一年冬天,容辞一如既往地询问了他想要什么礼物,他一反常态地问容辞要了一副画像——他母亲的画像。
容辞也没问为何他知道对方曾见过他的母亲,也没问为何他曾经对母亲的厌恶消失不见,只怔怔愣神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也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一刻钟,也没说答应亦或者不答应,只是顺着他的话题聊起了他的母亲。
说她是个漂亮又热烈的女子,像是冬夜里的一簇烈焰,脾气也如外貌一般火辣,生气时怒斥下人的声音能透过一堵厚厚的墙壁,传到他的耳朵中,扰得他整夜都睡不着。
想去提醒她一番,却又顾忌着对方孕妇的身份,只能默默忍下了。
他还记得容辞那个时候的表情很奇怪,淡淡的,眼里似乎有无尽的追念。
可是,云继影从自己父亲口中,从王府下人口中,从这些零碎只言片语所拼凑出来的母亲的模样,却是一个话不多时时温柔和婉的形象。
跟容辞所说的这样一个如烈火的女子全然相反。
但比起亲生父亲,他宁愿相信容辞。
远山隐入尘雾,唯余一个沉默的轮廓,勾勒出群山起伏轮廓。
沉默肆虐很久,他听见容辞说:“我答应你,不过我没学过画,给我一点时间吧。”
云继影以为他说的一点时间是很短的一点时间,谁知一等就是很多年。
随着时间流逝,他对这个想象中母亲形象的渴望日益变得浅薄,早在千百次夜里被噩梦惊醒的过程中,就已经悄悄变化了。
现在是炎夏,离冬日还有着不短的一段时间,他知道容辞重诺,并不会食言而肥,他只是担心来不及收到对方早早地就答应的一份礼物。
会觉得遗憾。
从回忆中抽身而出,他轻微地眨了眨眼,将因回忆往事所升起的一丝晦暗情绪尽数涤荡而尽,他不客气地上手勾起云昭的下巴,左右看了很久,最终拍掌:“真的,你这张脸,不试试女装可惜了。”
云昭一时不察,还真让他得了手,待反应过来后一章便拍开了对方的手,紧紧皱着眉头,低喝一声:“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