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火(48)
骆希涵抽抽嗒嗒地点头,“嗯,我不哭了。”
出租车到了,杜山阑走远了,身影消失在街角。
时薰抱他上车,“我们去车上等哥哥好不好?”
骆希涵乖乖点头,“好。”
那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时至今日,时涵还能回想起后来发现真相时那种巨大无比的后悔,为什么要信他的话?为什么要跟妈妈上车?为什么要吃妈妈买的好多好多零食?以至于下车才想起来,哥哥去买雪糕还没回来。
车外是一栋三层小洋楼,院里养着大黑狗。
骆希涵问:“妈妈,这是哪里?”
时薰蹲下来,温柔地扶住他的肩膀:“这是你爸爸的家。”
骆希涵完全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只觉得奇怪:“爸爸也和我们一起去游乐园吗?”
时薰笑着说:“嗯。你还记得上次来我们家的那个阿姨吗?一会要是看见她,记得叫妈妈。”
骆希涵恐惧地摇头,“我不要!”
“乖,她也是你的妈妈,你还有个哥哥,叫骆星遥。”
骆希涵脸色惨白,“哥哥……哥哥买雪糕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没关系,哥哥那么聪明,会找到我们的。”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塞进骆希涵手里,“这是爸爸给你的零花钱,密码是你的生日,记得收好了,妈妈去那里的商店买水,你在这里等妈妈,不要乱跑好不好?”
骆希涵傻傻地点头。
他习惯了听妈妈的话,他小小的脑袋根本想象不到,妈妈会从商店后门偷偷离开。
他在骆家大门口等了很久很久,直到保姆买菜回来,发现了他。
整个骆家被惊动,骆太太穿着睡衣冲出来,抱住头厉鬼一样尖叫:“把他给我赶走!快!快!”
保姆不敢上前,“夫、夫人,这是小少爷吧?”
女人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贱人!那个贱人!我就知道!”
骆希涵吓得一动敢不动。
凄厉尖叫声里,骆星遥牵着黑狗出来,极其傲慢地蔑了一眼,然后一脚把他踹倒。
“给我咬死他!”
黑狗扑了上去。
骆希涵一屁股坐进水坑,终于张嘴大哭起来。
后来他被这样欺负的千万次,再也没有穿校服的少年把他护到身后。
他站在骆家大门口,无数次痴望斜对面的商店,期盼着妈妈会从那里出来,带他去游乐园,和哥哥一起去游乐园。
直到他带着一身伤长大,学会买橘子味的香烟,冷漠地叼在嘴里,冷漠地路过商店,也路过游乐园。
他讨厌狗,也讨厌游乐园。
- - -
时涵猛地睁眼。
亮白的灯光刺得眼皮立马合上。
他想要爬起来,手背传来一阵刺痛。
“别动。”有只温柔的手按住肩膀。
时涵辨出声音,艰难张开眼,果然看见许照秋的脸。
“许老师?这是哪里?”
许照秋招手叫医生过来,一边解释:“这是我家,你在电梯外面晕倒了,我直接把你带过来了。”
时涵慢慢地回魂,难怪周围的摆设隐隐眼熟。
医生给他拔掉针头,嘱咐了用药时间,收拾东西离开了。
门一开,皮皮狗摇着尾巴跑进来,凑到床边嗅他的手。
狗鼻子湿漉漉的,时涵条件反射地缩回手。
许照秋弯腰在狗脖子挠了挠,让它蹲下,它乖乖蹲下,金色的大尾巴在地板上扫啊扫。
“感觉好点了没?”
时涵忐忑不安地点头,“许老师,谢谢。”
许照秋温和地道:“不用谢,怎么这么不小心?刚刚烧得把医生都吓一跳。”
时涵心虚地咳嗽,“昨晚不小心着凉了,没事的。那个,杜先生他……”
“你说山阑?他刚刚来电话,问你有没有在……”
一瞬间,时涵心提到嗓子眼,“你怎么说!”
许照秋奇怪地笑了,“怎么这么紧张?你惹到他了?”
时涵假笑,“我哪敢惹他?”
“那可不一定,放心吧,我告诉他你不在我这儿。”
时涵怔怔望着许照秋的眼睛,那双眼睛没有哪一刻是不带笑的,可一旦近距离认真观察,很容易就能笑意之下深不见底的迷雾。
他不是没被人追过,相反,在学校里向他告白人的比比皆是,他记得那些人的眼神,绝不是许照秋这样的。
许照秋对他的热情,就像一块飘忽不定的纱,时时处处面面俱到,却看不出到底几分真心。
他看向地上不停摆尾巴的皮皮,突发奇想地问:“许老师,你为什么要养狗啊?”
冷不丁地,那双眼里出现一丝波澜。
“怎么突然这么问?”
时涵愣了下,“因为我觉得,你不像是喜欢狗的人。”
许照秋呵呵地笑了声,“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确实不喜欢狗,皮皮是别人养了不要的,我不忍心它被丢掉,所以接过来照顾。”他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多聊,撑着膝盖站起来,“今天特意买了花,本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你生病了。”
时涵后知后觉地想起,晕倒之前,似乎确实看见一束花。
他惭愧地道歉:“许老师,对不起……”
许照秋摇头,“用不着道歉,我还给你准备了别的惊喜,站得起来吗?”
体力大半已经恢复,时涵一点不矫情地点头,从床上下来,跟着许照秋来到院子。
门一打开,他震惊在原地。
整整一院子都是蜡烛,烛光一圈围着一圈,摆出巨大的爱心。
许照秋从身后拿出一束玫瑰,两眼含笑走到面前。
“小兔子,跟我在一起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年糕、祂的悄悄话投喂的鱼粮,谢谢宝贝~
一章分开发~
第38章 还是占有
三小时前。
陆陆续续落了几场雨,不大,空气沉重潮湿。
黑色宾利停在路边,颓橘色路灯照进车窗,杜山阑脱了西服外套,白色衬衫的袖子挽到小臂,细看,能看到几条轻微的抓痕。
他现在心烦意乱。
身上微小的抓伤实在太多,每一条都是无法抹灭的铁证,有人想赖,赖不掉的。
香烟抽到最后一根,林琪匆匆赶来。
杜山阑坐在车子的背光面,从外面看,下巴以上全部隐匿于黑暗,只能看见散开的衬衫领口,以及搭在车窗上的夹烟的手。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都能感觉到不断散发出来的冷意。
林琪放慢脚步,小心恭谨地上前:“杜先生,打听到了。”
杜山阑一动未动,“说。”
“是,您上去的时候,他刚好从电梯走了,然后在电梯门口被……被许老师接走了。”
他原本想说“抱走”,保安的原话是这样。
一粒烟烬从杜山阑手中坠落,在半空碎成千万雪花。
“为什么?”他突然问。
“什么为什么?”林琪下意识地接话。
他却不再说话,拿了烟盒垫在掌心,狠狠碾灭了最后一支烟。
他倏地冷笑,“知道了,去忙吧。”
杜山阑从未感受过如此巨大的怒火。
他极尽所能压缩工作时间,甚至取消掉晚上的重要饭局,这才赶上录制结束的时间过来,结果是这样。
那小东西千方百计想做他的情人,闹过哭过还要偷偷跑去他家里,现在生米煮成了熟饭,反而像躲瘟神一样躲他,原本他还奇怪为什么,原来是因为许照秋也来了。
想想也是,他早说过了,时涵不会轻易对人动感情的,那人要的,只是交易。
否则不会在第一次见面就说出那样的话。
某种程度而言,他们是一样的人,一样地极度克制自己的感情。
雨又飘洒起来,一缕一丝,连成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