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火(47)
那时流言传得飞起,原本骆希涵喜欢在家门口玩,一边玩一边等妈妈,可来往对他指点的人越来越多,他不敢出去了。
他不大听得懂那些大人的话,但能感觉出话里更多的针对指向杜山阑。
杜山阑变得越来越晚回家。
骆希涵再次过上了以前的生活,以前那样被锁在屋子里的生活。
他也不爱找鹦鹉说话了,鹦鹉只会说那两个字,他开始明白那只是一只鹦鹉。
某个闷热的下午,骆希涵午睡醒来,站在空荡荡的家里哭了一场。
他想妈妈了,这里根本不是他的家。
他搬来椅子,踩着站上桌子,从防盗窗的栅栏里爬了出去。
从杜山阑住的地方到他家里的路,他记得很熟,他欢快地跑回家,欢快地敲门喊妈妈,把隔壁邻居惊动。
“你怎么跑回来了?你不是被送去福利院了吗?”
骆希涵终于知道,妈妈去了哪里。
一个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天空砸下一场雷雨,燥热被冲刷干净,留下空落落的吹着冷风的街巷。
骆希涵沿积满雨水的巷子回去,没有穿妈妈买的小雨鞋,脚上鞋子湿透,走起路来噗呲噗呲地响。
小孩子的预感格外地准,那时他莫名感觉到恐慌,好像世界末日要来临,怕得不知道怎么办,想找妈妈抱,找哥哥抱,可妈妈和哥哥就是恐慌的源头。
世上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找不到自己的根,宇宙那么大,没有根是何等的可怕,这种扎根土地的踏实感和安全感,只能从血亲身上找寻。
对他来说太奢侈了。
骆希涵低头抹眼泪,泪水在手臂擦出丑陋水痕。
他用力忍住,抬头继续往回走。
走到熟悉的拐角,远远地,他听到断续吵架的声音。
骆希涵放轻脚步,躲在墙角后偷偷地探头,看见杜山阑的背影,和往常一样白色校服黑色书包,用透明塑料袋提着一串冰糖葫芦。
杜山阑绝对不会吃冰糖葫芦,那是给骆希涵的。
他站在几个黑衣保镖中间,正对面是家门口,家门口台阶下,站着那日见过的女士——席因苒。
杜山阑那双不近人情的狐狸眼,就是承自于她。
她冷冷地抱臂,“没有我,你在家里连立足之地都没有,还没有看清事实吗?”
杜山阑用比她更冷的语气回驳:“少来管我!”
“呵呵,我不管你,你真拿自己当回事了,过家家玩上瘾了是吧?”她张口命令,“把那孩子叫出来!”
墙角后,骆希涵吓得屏住呼吸。
又是一个凶巴巴的贵妇人,又是逼迫把他交出去。
他捂住嘴巴,像以前躲避骆星遥妈妈那样,一声不吭地缩了回去。
争吵还在继续,他听到杜山阑问:“你要带他去哪里?”
“带他去该去的地方!我杜家的大少爷,倾尽全力培养的继承人,荒废学业也就算了,居然还把不知来历的男孩子养在家里搞不三不四的关系,你还要脸吗?我也没功夫继续和你耗了,今晚就收拾东西,跟我回去!”
不知什么时候,谣言已经传成这样。
杜山阑仍旧无动于衷,“你连这些都信,凭什么还指望我会听你的?”
“凭我是你亲生母亲,你的监护人!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有资本跟我斗了?”
雨后的凉风,吹得杜山阑心底冰冷一片。
站在他面前的,是真正手握大权的女人,父亲死印蹊跷,警方把她列为首要嫌疑人,但找不到任何有力证据。
他从来都是站在高处俯瞰现实的人,他清楚地知道,和席茵苒相比,他所拥有的,只有一身没卵用的傲骨。
席因苒冷冷发笑,“不服气就来扳倒我,我倒了自然没人管你,扳不倒,就乖乖按我的命令做事。”
杜山阑想起父亲出事前,笑眯眯地允诺要一起去跳伞。
十指骨节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他沉下那颗高傲的头,声音平稳得不似那个年纪:“您那么精明,怎么也听信外面的空穴来风?我能对丁大点的孩子有什么想法?我答应他妈妈照顾他而已。”
席因苒显然不信,冷笑说:“凭我对你的了解,你可不是这么好心的人,毕竟你是我儿子。”
杜山阑冷静直视她的眼睛,“就是这么回事,信不信由你,孩子我会送回去,你别插手。”
席因苒缓缓走到面前,目光讽刺地扫过他手里的糖葫芦,“七天后我让管家来接你。”
那些人上车离开,骆希涵蹲在墙根偷偷哭了一场。
他红着眼眶走出来,从后面扯住杜山阑的衣角,“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杜山阑猛然回头,半晌后,蹲下身,轻轻抚摸他的脑袋,“哥哥骗那个坏女人的,怎么可能不要你?”
骆希涵张大嘴,哇地大哭。
他抱住杜山阑的脖子,哭得断断续续:“哥哥不要丢下希涵……希涵没有妈妈了……希涵长大了会给乖乖给哥哥当新娘子的……”
杜山阑脸色铁青。
第37章 告白
杜山阑无奈地替他擦眼泪,没有力气多做解释。
这七天,他没有去学校。
父亲走后,他一直旷课逃学,班主任多次找他谈话,也多次找席因苒谈话,席因苒忍了大半年,终究没法对他全然不顾。
他被强制转学了,杜家内斗严重,席因苒打算送他去国外,已经办理好一切,最后通知他而已。
杜山阑默不作声地接受,也只能接受。
最后的几天里,白天他陪骆希涵写字画画,晚上把骆希涵哄睡着,就独自到院子里对着沙袋猛击,直到汗流浃背。
这件事情再无回旋余地,他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身份。
他没有正当的身份把骆希涵留在身边,被人乱讲也是活该。
家里叔叔可以帮他缓解警方的压力,他可以不在乎外面的流言,但骆希涵背不起这样的丑闻。
等孩子稍微长大一些,稍微明事理一些,知道诸如“童养媳”这些词语的轻重,就会开始恨他了。
他还没有做出决定,哪怕留给他的选择根本没有选择。
可就在那天夜里,时薰联系上了他。
本该在看守所的人,出现在深夜他的家门口。
杜山阑以为她是逃出来的,她惨笑着摇头,说孩子父亲知道了,把她弄了出来,给了她一大笔钱,让她带着孩子去别的城市,明早就要走。她不敢单独见骆希涵,怕骆希涵对她存有阴影,因此深夜赶来商量,让杜山阑帮她想想办法。
杜山阑彻夜未眠。
他当然不可能不让骆希涵走,住一起的这段时间,骆希涵没有一天不在想妈妈,可他更怕,怕时薰再对孩子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什么样的母亲才能狠下心淹死自己的孩子?他知道时薰本性善良,是被逼急了才想带着孩子一起走,可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的精神多少不太正常。
他想过种种解决方法,半夜三四点时,骆希涵做了个梦,蜷曲身子抓住被角,在睡梦中哭了起来:
“妈妈……妈妈不要不要我……”
他最终选择了信任。
天蒙蒙亮,杜山阑把骆希涵的东西收拾好,破天荒下厨做了顿早饭,然后牵着骆希涵出门,亲自交到时薰手里。
孩子的父亲给了抚养费,相当于表态,他选择了原配,这也没法,但事情好歹有了结局,远走高飞安心过日子,才是骆希涵应该拥有的将来。
只是,见到时薰,骆希涵果不其然地害怕了,死死抓住他不放,不跟妈妈走。
“哥哥不是说不会不要我吗?我是不是惹哥哥不高兴了?我错了,哥哥不要不要我……”
杜山阑心揪成一团,无奈地哄说:“哥哥没有不要你,你不是想去游乐园吗?我们三个一起去。”
骆希涵泪眼汪汪地问:“真、真的吗?”
杜山阑点头,替他擦掉眼泪,“真的,哥哥去给你买雪糕,不许哭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