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火(115)
时涵不忍心看她,扭开了头。
枯槁的手,去除了所有饰品,如同干涸河床里翻起的枯木,孤零零地支在半空。
杜山阑终究伸手,抓住了她。
一股热泪从席茵苒眼里流出,那眼睛根本没在看杜山阑,而是没焦距地盯着天花板。
她的嗓子开始浑浊,要凑很近才能听清楚:“你、你知道吗,山阑他,他恨死我了,这下他终于高兴了,我也高兴了,我不打扰他,他有人陪……瀚约啊,只有你明白我……”
杜山阑不断皱眉。
谁能想到,临死弥留之际,他赶到了,却被当成已过世的父亲。
席茵苒越说越没力气:“我也算对得起你们杜家了,但是到了底下,公婆肯定不待见我,他们去得早,若不是去得早,肯定要因为山阑怪我的,下辈子坚决不养孩子了,我不会养,也不会教……咳——”
她剧烈咳嗽起来。
手从杜山阑掌心滑落,医生冲过来,“先别围着她!”
人群连忙疏散,杜山阑低头站了会儿,大步往门外去。
时涵提脚跟上去。
这里没有下雪,冬天的风也被赤道热流蒸煮过,吹来脸上燥烫的。
时涵深呼了口气,走到旁边劝说:“听管家的话,把她接回去吧。”
杜山阑沉着眼色,不知在想什么。
花园里盛开着金色的花,杜山阑忽然转身,按住他的肩膀。
那双狐狸眼垂向地面,溢出难以言述的复杂情绪,“希涵,我做错了吗?”
时涵摇头,“怎么可能?”
杜山阑极少露出这样的语气:“如果父亲还在,必定对我失望,他对我要求,向来是最高的。”
时涵只能尽量劝道:“她还生你气呢,说的气话,就按管家说的,把她接回去养病,养好了再说,只要有时间,什么误会都能解开的。”
杜山阑缓缓抬头,眼神动摇。
他刚想说好,管家从里面出来,“杜、杜先生……”
两人一齐扭头。
管家眼里纵横起苍老的泪,“夫人她,走了。”
时涵呼吸一滞。
杜山阑猛地松开他,几步冲到房门口,医生挡在床前,只看到一条手臂从床边垂了下来,没有任何动静地垂着。
花园里传来奇异的鸟叫,忽然从哪里窜起一束哭声,有道人影撞开他们进去:“阿姨!席阿姨!”
时涵呆呆扭头,林玦站在庭院正中,手里烧着半根烟。
杜山阑在原地晃了晃,从来站定如松的身子,往旁边歪倒。
“哥哥!”时涵一把扶住。
他整个重量压上来,像一片天塌了下来。
时涵再也忍不住眼泪,紧紧埋进他胸口,双肩剧烈抖动起来。
这一宿的泪,全是替杜山阑流的。
作者有话说:
好像是写文以来 第一次写死亡
虽然是一早设想好的 但还是挺沉重的
席这个人设塑造的稍有遗憾 别骂 我知道 不用担心虐 他们的感情只会越来越深
最近疫情严重 我朋友也阳了还没药 宝子们一定要做好三百分的防疫 能备药就备 加油鸭
第90章 拉钩,骗你是小狗
这一宿变故,几乎折腾到后半夜。
没有人想到事情会发生得这么突然,稳重冷静如杜山阑,几乎在瞬间被击倒。
但他毕竟是杜山阑,十几秒的静默后,抬手搂住时涵的肩膀:“乖,不哭了。”
见到他这样,时涵越发忍不住流泪的冲动。
他紧紧贴住,拼命憋住哭声,热泪无声往杜山阑衣服里流,杜山阑按住他的后背后脑,从没有哪次把他抱得这样紧过。
他抬头望天,星光在几光年外蔓延,高空有民航飞机的灯光闪烁,沉闷的马达轰鸣声如冬雷降落,花园里那片金黄向日葵全部变成熄灭的太阳,他感受到世界的浩大以及他的空虚,在这样冰冷的宇宙中,他竟拥有怀里热乎乎的小孩。
也是他的爱人,是昔日一念同情,换来的宝贝。
情何所起,炙热珍贵。
他缓缓回过些神来,低头轻抚,嘴里吐出一声幽叹。
他转头吩咐,语气低沉镇静:“通知家里,准备接丧,葬礼事宜,让林玦安排。”
管家悲痛地点头。
杜山阑拍拍时涵的背,“来,不哭了,哥哥送你去睡觉。”
时涵含着热泪抬头,死咬住嘴唇,“好……”
他怎么可能睡得着觉,但他选择乖乖听话。
杜山阑把他送到收拾整洁的客房,看着他躺上床,抚了抚他的头发,无言俯身,烙下一吻,然后关灯离去,一切显得平静,平静中透出巨大悲伤。
时涵闭上眼,断断续续睡着了几次,每次都被噩梦惊醒,惊醒后他趴到床边,偷偷推开一点缝隙,外面的嘈杂声传进来,整个院子灯火通明。
他只好重新闭上眼,猜测杜山阑可能正在忙什么,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葬礼,父亲去世时他在灵堂守了整整一夜,那时他感觉自己坚强无比,得体地处理好了一切,只有大人才能做到的事情,他全做了,他也过早地逼迫自己成为大人,当身边同学忙着谈恋爱打游戏,和爸妈哭诉争吵,他觉自己站在更遥远的另个世界。
而此时,隔着一扇发光的窗子,所有人在外面忙碌,他是唯一被藏起来的孩子,他的杜先生让他睡觉,什么都别管。
时涵低头浅笑,笑着,眼眶泛起热意。
不知多久过去,逐渐的,外面安静了,他判断席茵苒被送走了,灯也一盏一盏灭掉。
手机铃声响起来,把他吓到一跳,他忙翻出来,是个未知号码。
他谨慎接通,电话里传来熟悉女人的声音:“骆希涵吗?”
时涵意外:“蒋容?”
骆星遥的经纪人,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电话里的女声悲恸地颤了颤,“嗯对,我是蒋容,你现在能过来一趟吗?”
时涵皱眉:“我在曼谷,出什么事儿了?”
那头传来抽泣声,蒋容极力控制语气,“你、你哥……星、星遥他,在监狱里自杀了!”
好像遥远地方飘来一股寒气,缓慢温柔地刺入五脏六腑,等时涵觉察,胸口闷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蒋容彻底哭泣起来,“前阵子我带律师去见他,他还问了你的情况……律师答应会尽全力想办法,演艺圈虽然把他封杀了,可他还有剩下的财产,以后出来了,找个僻静地方成家过日子,也能、也能好好的……可是,可是刚才警官给我打电话……我、我怎么也没想到……他才二十多岁,还有大把的年华,他怎么、怎么会这么想不开……”
时涵呆滞地听着,窗口的月光忽然变得模糊起来,仿佛掉进一场梦里,可耳边的哭声那般真切。
蒋容忍无可忍地哭了一会儿,总算控制住情绪:“抱、抱歉,我知道,你可能并不想知道他的事情,但你是他唯一的直系亲属,他有写遗书,留了套房子给你,其他的捐赠了,有空回来,找律师接收一下吧,这么晚,打扰你了。”
半晌,时涵的手滑下来, 轻轻垂在床单上。
骆星遥最讨厌父亲,骆星遥走了和父亲一样的路。
他心疼杜山阑抱着巨大遗憾面对母亲的死亡,转眼间同样戏码来到自己身上。
寂静的夜里,有脚步声出现在门口,杜山阑轻轻推门进来,“还没睡?”
时涵呆呆扭头,有那么几秒钟,完全记不起怎样说话。
杜山阑轻轻皱眉,“怎么了?”
他总是那么敏锐,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不对。
时涵艰难张嘴:“哥哥……”
杜山阑不开灯,拖着步伐朝他走来,沉重地坐到床边,“不是让你睡觉吗?杨笠每天叮嘱你好好保养,还敢熬夜?”
屋里没有开灯,院里的灯也灭了,月亮照进玻璃窗,像一副未及落墨的挽联,悲伤地铺叠在床被上。